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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卷 蘇小小魂斷西泠橋

更新时间:2021-01-29 13:20:02

一日,蘇小小乘著那油壁香車,沿著湖堤一帶,觀玩那些山光水影,以遣閒情。不期遇著一個少年郎君,騎著一匹青鬃馬,金鞍玉鐙,從斷橋灣裡出來,忽然看見了蘇小小,坐在香車中,瓊姿玉貌,就如仙子一般,暗暗吃了一驚,想來:

「難道塵世間,能生出這等風流標緻的女子來?」因勒住馬,或左或右的再三瞻視。

原來蘇小小看見那郎君少年俊雅,也自動心,便不避忌,任他顧盼。馬在車左,蘇小小也便左顧﹔馬在車右,蘇小小也便右顧。但彼此不便交言,蘇小小只得口吟四句道:

妾乘油壁車,郎乘青鬃馬。

何處結同心?西泠松柏下。

蘇小小吟罷,竟叫人驅車而去。那少年郎君聽了,又驚又喜,早已魄散魂消。你道這少年是誰?他姓阮,名鬱,表字文生,是阮道之子。因奉父命,到浙東公幹,聞西湖之美,故乘馬來游,不期恰遇著蘇小小的香車,四目相視,未免留情。臨去又朗吟出結同心之句,那慾火生煙,那裡還按捺得住?「但不知是何等人家?」再三訪問,方有人對他說道:「此妓家蘇小小也,年才十五,大有聲名。在城的貴公子,誰不想他慕他,但他出處風流,性情執拗,一時恐未許人攀折。」

阮鬱聽了,暗想道:「既系妓家,便不妨往而求見。縱不能攀折,對此名花,留連半晌,亦人生之樂事也。」到了次日,將珠玉錦繡,備了百金之禮,叫人捧著,自仍騎了青鬃馬,繞看西北湖堤,望著松柏鬱蔥處,直至西泠橋畔,下了馬。步到門前,見花遮柳護,甚是清幽。又恐唐突美人,不敢輕易扣門,只在門前低徊,恰好賈姨從裡面走出來,看見了,因問道:「官人何事到此?莫非不識桃源,要問路麼?」阮鬱見賈姨問他,便忙上前深深一揖,笑說道:「若不識桃源,為何到此?」賈姨答禮道:「既識桃源,卻是尋誰?」阮鬱道:「昨偶在湖堤,如天之幸,遇見一美人,蒙垂青不棄,臨行贈詩一首,指出西泠之路。故癡魂戀戀,特備一芹,妄想拜求一見。」賈姨道:「官人既要見舍甥女,為何不扣門,而閒立於此?」阮鬱道:「這等說,是美人姨母了?」又作一揖道:「不是晚輩不叩門,因初到於此,無人先致慇懃,倘遂突然剝啄,只道少年狂妄,豈不觸令甥女之怒?故爾鵠立,以俟機緣。今幸遇姨母,萬望轉達,定當圖報。」賈姨道:「轉達容易,但舍甥還是閨女,荳蔻尚爾含苞,未必肯容人彩。官人莫要錯費了心情。」阮鬱道:「但求他一見,為榮多矣,誰敢妄想巫山之夢。姨母請但放心。」賈姨笑道:「好一個憐香惜玉的情種,待我去通知。」說罷即回身入去。去不多時,出來道:

「舍甥女聞得騎青鬃馬的官人來訪,就叫老身,請官人裡面坐。

但舍甥女睡尚未起,不能倒曳金蓮,望勿見罪。」阮鬱道:

「蒙許登堂,則仙姿有望,便花階影轉,誰敢嫌遲。求姨母再報,繡衾不妨壓而睡足。」說罷,方才斜穿竹逕,曲遠松廊,轉入一層堂內。那堂雖非雕畫,卻正對湖山,十分幽爽。

賈姨送阮鬱到堂安坐了,他便去了。阮鬱坐在堂上,明知窗外湖山秀美,他卻竟如未曾看見的,一心只想在美人身上,忽想到:「美人此時,定然起身梳洗了?」又半晌,忽想道:「美人此時,定然妝罷簪花了?」正想不了,忽見兩個侍兒,一個攜著茶壺,一個捧著果盒,擺在臨湖的一張長條桌上,請阮鬱吃茶。侍兒道:「姑娘此時妝束將完,我們去請來相會。」阮鬱道:「難為你二位了,可對姑娘說,慢慢不妨,我自品茶相候。」只覺那茶一口口,也有美人的色香在內,吃下去甚是心悅神怡。又坐了一個時辰,方看見前邊的那個侍兒,又捧出茶來道:「小姑娘出來了。」阮鬱聽見出來,忙起身側立以待。早一陣香風,蘇小小從繡簾中,裊裊婷婷走出。但見:

碎剪名花為貌,細揉嫩柳成腰。紅香白豔別生嬌,恰又鶯雛燕小。雲髯烏蓮雲髻,眉尖青到眉梢。漫言姿態美難描,便是影兒亦好。

阮鬱見蘇小小今日妝束,比昨日湖堤相遇的模樣,更自不同,早喜得神魂無主。候蘇小小走下堂來,忙叫人將禮物擺在堂上,方躬身施禮道:「昨幸有緣,無心中得遇姑娘仙駕,又蒙垂青,高吟同心之句,歸時喜而不寐。故今日敢不避唐突之嫌,聊備寸絲為敬,欲拜識仙姿,以為終身之奇遇。還恐明河在望,不易相親,又何幸一入桃源,即蒙邀迎如故,真阮鬱之大幸也!姑娘請上,容阮鬱拜見。」蘇小小見他謙謙有禮,又幣帛交陳,十分屬意,因笑說道:「賤妾,青樓弱女也,何足重輕,乃蒙郎君一見鐘情,故賤妾有感於心,而微吟示意。又何幸郎君不棄,果殷殷過訪。過訪已自叨榮,奈何復金玉輝煌,鄭重如此?可謂視葑菲如瓊枝矣,敢不趨迎。但恨妝鏡少疏,出遲為罪,郎君請上,容小小一拜。」

二人交拜畢,方東西就坐。茶罷,蘇小小道:「男女悅慕,從來不免,何況我輩?但恨春未及時,花還有待,徒辱郎君之青目,卻將奈何?」阮鬱道:「姑娘怎麼如此說!天姿國色,以一見為榮。幸今既蒙不拒,又辱款接如斯,則榮幸已出於望外。玉尚璞含,珠猶內蘊,誰敢不知進退,更作偷竊之想耶?姑娘但請放心,小子領一茶,即告退矣。」蘇小小聽了,大喜道:「郎君若如此相諒,便晨夕相對,無傷也,何必去之太促?」阮鬱道:「姑娘不見督責,小子敢大膽再留連半晌,得飽餐秀色而歸,使魂夢少安,便感恩非淺。」蘇小小道:「妾留郎君者,蓋蒙郎君垂顧,欲以一樽,少伸地主之誼耳。若雲餐秀,賤妾浦柳之姿,何秀之有?聞言未免增愧。」阮鬱道:

「白玉不自知潔,幽蘭不自知香,惟弟之餓心饒眼,一望而明。

若再坐久,只恐姑娘黛色容光,皆被我竊去矣。」

蘇小小微笑道:「妾不自知,而郎君知之,可謂妾真知己矣。且請到松杉軒旁,妾臥樓之前,鏡閣之上,望望湖光山色,聊盡款曲,何如?」阮鬱道:「本不當入室取擾,既姑娘有此盛意,我阮鬱留一刻,也享一刻之福,何敢復以套辭?但些須薄物,望笑而揮入,無令陳此遣羞。」蘇小小道:「初蒙垂顧,怎好便受厚禮?若苦辭,又恐自外,卻將奈何?」阮鬱道:「寸絲半幣,大辱章台,若再宣言,則愧死矣。」蘇小小道:「郎君既留隋趙,為妾作聲價,妾敢不拜嘉,以銘厚愛。」

遂命侍婢收入,即邀阮鬱到鏡客上去坐。阮鬱到了閣上,只見造得十分幽雅,正當湖面開一大圓窗,將冰紗糊好,就如一輪明月。中貼一對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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