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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卷 欺貧女怒觸雷霆

更新时间:2021-01-29 13:19:50

住及一載,陰家要討二房媳婦。女家姓聶,是一富翁,嫁來時,妝奩富厚,四櫥八箱,擺滿一堂。陰員外夫婦做出肉麻奉承來。諸親百春亦嘖嘖稱羨二郎有福,討了有嫁妝的娘子。大兒子本來看不上妻子的,今見弟媳滿頭珠翠,衣裙華麗,自己妻子身上穿的無一件好衣,頭上插戴一些沒有,相形之下,又氣又羞,把妻子竟如眼中之釘,肉中之刺,丈人丈母益發看不上了。連日擺酒請男客,請女客,都不請他夫婦出來上席。合家熱鬧,獨有他老夫妻冷冷清清,不茶不飯,縮在一間屋裡。

朱漁翁氣憤不過,走出門去,到相識人家,消消悶氣。至晚回來,只見妻子與女兒相對下淚,問他為甚下淚,其妻道:

「只因你走了出去,女兒又受丈夫埋怨,道你這樣醜態,還要人前搖擺,削他麵皮。兩下爭論,竟要動手打起來了。你道氣也不氣?」漁翁一聞此言,大怒道:「我半世無拘無束,今日倒被畜生拘管!我在此一年,分明無罪坐牢!罷了!罷了!

我寧可餓死家中,不要吃這碗討厭的飯了!」老夫妻相向而哭,一夜沒有睡著。

明日絕早,將鋪蓋卷好,把些舊衣服疊在舊箱子內,叫了一隻小船,搬下物件,走出堂前,告別親家親母,都回說沒有工夫,改日再見罷。女婿也絕不相送,只有女兒牽衣大哭。朱漁翁道:「女兒,我一時誤聽人言,害你受苦,如今我也顧不得你了。」三口含淚而別。合家見他去了,皆歡喜道:

「兩個老厭物去了,省得端茶送飯。」朱女聽見,好不氣苦。

隔了一日,丈夫又討起小來。是一皂隸人家女兒,也有五六分顏色,妖妖嬈嬈,如風擺荷花一般。丈夫愛如珍寶,夜夜與他同房共宿,大妻處連面也不來見了。可憐朱女舉目無親,還要受公婆作踐。只有弟嬸聶氏,為了和氣,還肯叫他聲「嫂嫂」,時時走來說說話。

一日,同到婆婆房去,只見新討的妾也走進來,個個叫應,單單不叫應他。朱女發話道:「我是你的何人,不值叫我一聲?就是夫主寵愛,也要曉得分有大小!」那妾尚未開口,只見婆婆冷笑道:「分甚麼大小!你也不是千金小姐出身,他也不見得低微了你。不過這雙腳,你大了他的罷了!」梅香婦女聽了,都格格的笑個不住,羞得朱女滿面通紅,含怒歸房,思量尋一死路,只是放不下父母。聶氏看不過意,倒走來勸解一番,只得忍著這口氣了。

再說朱漁翁夫妻到家,鄰里都來探望,問他何故還家。朱漁翁夫妻恐怕丟丑,不好直說,只是含糊答應。正是「啞子吃黃連,有苦在心頭」。又除了破屋數間之外,柴米俱無,本有一隻漁船,為嫁女兒,也賣掉了,要捉個把魚兒變錢,漁具都無。又氣又苦,夫婦兩人漸漸害起病來,睡倒牀上,就要吃碗熱湯水也無人承值,那有請醫吃藥的理?不多幾日,漁翁一命嗚呼。妻子病中看見丈夫已死,心上一痛,也就兩腳一挺,急急的趕上去了!那鄰里見他屋內毫無聲息,走進一看,夫婦俱死在牀上,只得走到陰家,報與他女兒、女婿曉得。陰家父子只做不曉,吩咐家人不要報知媳婦。

鄉鄰回去,等了一日,不見陰家一個人來,便去對老王道:「當初陰家媒人是你做的,如今丈人丈母死了,怎麼不來盛殮?」老王道:「這也可笑,待我去說。」一逕走至陰家,要見陰員外。陰員外已知來意,推故不見。正坐廳上,只見員外的一個舊友走來,便將此事告訴他道:「前日員外自求對親,如何今日見他死了,不叫兒子媳婦過去?」那人道:「這個如何使得?《琵琶》上說得好:『婚姻事,難論高低。若論高低,何似當初休嫁伊?』你不要慌,我去與他說。」員外看來難滅眾論,便走出來道:「我叫他女兒去便了。小兒卻不在家,改日去罷。」一面叫好了船隻,一面叫人報知朱女。

朱女聽得爹娘俱亡,號啕大哭起來,帶跌帶奔走到廳上,問父母如何俱死。老王備述一番,朱女哭倒在地。老王道:

「事已如此,不必哭了,速去盛殮為妙。」朱女要他丈夫同去,丈夫避不見面,心慌意亂,只得哭到房中,卷了些隨身衣服,叫一小婢拿了,跟著老王下船。

一到家中,捧著兩個屍首,哭得石人下淚,鐵漢傷心。旁人聽了,也不知落了多少眼淚。只道家中還有些用度,那知一空如洗。自己又沒有銀錢帶來,只得央老王將房子變賣,買了兩口薄薄的棺木。鄰里都來相幫,將他夫婦入殮,把棺木抬到空地上安放。丈夫影也不來,公婆絕不買一塊紙錢相送。

事畢後,老王道:「我接你來的,原是我送你歸去。」送到了門,老王也不去見陰員外,掉轉來就走了。

朱女一直進去,見了婆婆,淚下如雨。那婆婆千不言,萬不語,反道:「你這樣哭法,何不同了你好爹好娘一塊兒到棺材裡去!」朱女氣得答應不出,走到房中一看,那知箱籠物件,被丈夫都搬到妾房裡去了,只留下一牀一桌一杌。正在叫苦,只見丈夫走進來道:「你的物件那個希罕,都在房內,其餘都是我家置辦的,由我搬去,與你何干?」朱女氣湧填胸,那裡忍耐得住,說道:「罷了!我也不要活了,與你拼了命罷!」一個頭拳撞去,被他丈夫隔倒在地,亂踢亂打,聶氏聽見,走來相勸,丈夫才丟手走開。只見朱女在地滾得頭蓬發亂,便叫一僕婦相幫扶起,放在牀上睡下,悄悄勸慰道:「大伯這樣行為,心腸太狠,勸你耐心等他回意。」朱女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把頭來搖。聶氏說罷去了。

黃昏時候,小婢搬進一盆小菜,一大碗薄粥,叫他吃夜飯。朱女叫他收去,起來關了房門,思量活在此永無好處,不如死了的乾淨,省得受人凌辱。嗚嗚的哭了又哭,到了半夜,便懸樑自盡。可憐朱大姐嫁到陰家,不曾一日快活,受了無數悶氣,一旦死於非命,你道一點冤魂散也不散?

明日直到飯後,不見他開門,叫又不應,大家疑惑起來,扳開側窗一望,只見直挺挺的掛在那裡打鞦韆,連忙撞門進去,摸他身子,已是冰冷,不知幾時吊死的。斯時,陰家正興旺頭上,欺他父母已死,又無親戚,遂買口棺木,草草入殮,並無一人說話。公婆自他死後,倒像去了一累﹔丈夫只道死得好,待我另娶一個富家女兒,好不快活。白布也沒用一塊,功德更不必說了,竟若死了一個婢女一般。

一日,正值陰員外五十壽旦,賀客盈門,忽聞青天裡霹靂一聲,震得遠近皆驚。有的道:「如此青天,如何有此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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