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貧女怒觸雷霆
由來風水本無形,堪笑機謀用力爭。
禍福若全憑地理,老天頭上不青青。
世之葬親者,泥於吉凶禍福之說,道者尋得好地,福祿可以綿長,子孫可以久遠,所以必要百計營謀,多方做作。甚至強爭偷葬,以致興訟,未得地之好處,而家私已蕩然矣。要知地理何嘗不有,總憑心地為主。古人云:「陰地好,不如心地好。」是知吉凶禍福,地亦只做得一半主。蓋地之於天,猶臣之於君,妻之於夫也。使吉凶禍福,地獨而主之,與天無與,是臣奪君權,妻掌夫柄。其君為庸君,其夫為懦夫,受制於強臣悍婦之手而莫敢誰何,國不成國,家不成親,曾是蒼蒼者天而如是乎?故人欲得陰地之吉,必先心地之善。心即是天,順天者存,逆天者亡,一定之理。無如世人惑於風水,要尋塊好地,把父母枯骨,博得子孫富貴,而自己立心行事,全不肯循著天理。此等逆天之人,無論尋來尋去,未必能得吉壤﹔即幸而得之,其後必有變局,或天敗其穴,或雷震其棺,以致屍骨暴露,子孫消滅,弄出稀奇古怪的事來。
宋時朱文公在浙江台洲地方為推官,清廉明察,治獄平允,百姓的是非曲直,剖斷明白,無一被冤者。其時,黃岩縣有張、李兩姓爭一塊葬地,訐訟累年,告到文公台下。文公於堪輿之學,素來明白。宋理宗朝為建陵寢,廷議紛紛不一,文公出議狀,折盡風水諸家偽說,獨標真詮。今接得張、李爭地狀詞,知為風水起見,兩造各具呈子,各爭為己產,是張是李,一時難決。細閱張姓呈詞,雲祖上置產的簿上有一行寫得明白,地系某年某月所得,有界石一方,埋在地下。文公遂叫兩造,吩咐道:「張姓簿上雲,有界石埋在地下。今我著人同到地頭,掘開來看,如無界石,則地歸於李﹔倘有界石,則地歸於張。」兩人遂跟了差人同到地頭,只見滿地青草,石之有無,卻難預料。及掘到三尺之外,果有界石一方,是張姓祖上所埋,上面刻的字鑿鑿有據,回覆了文公。文公以此為據,遂斷歸張姓,李姓不敢再爭。張姓奉了官斷,築起墳來,將他祖父骨殖葬了。自葬之後,家道頓發,一日興旺一日。
文公去任後,隔了十餘年,偶有事故,重遊於此,見一老人,問他道:「歷任官府那個最好?」老人道:「只有前任朱老爺最好。」文公道:「審斷民事,可有冤枉的嗎?」老人道:
「事事決斷平允。只有一仲:張、李兩姓爭地的事,卻斷錯的。」
文公道:「何以見得斷錯?」老人道:「張姓要奪李姓的地,預先將塊界石私自埋他地上,假造祖上置產薄一本,上寫某地有石為記。那知朱老爺墮他術中,掘見石頭竟斷與他,李姓有冤莫伸。自葬之後,張家果然家業日隆,看來欺心事只要瞞過了官,天也不來計較他了。」文公默然走到這塊地上,細細一看,果見山回水抱,龍脈有情,是一塊好地,日後富貴,正可綿遠,心上想道:「若論地理,自然該發﹔只是天理上說不去。」遂叫家人取出隨身帶的筆硯來,磨濃了墨,在墳牆上寫下十六個碗大的字,道:
此地不發,是無地理﹔
此地若發,是無天理。
寫畢,擲筆而去。
豈知聖賢說話上與天通,是夜一陣大雷大電,霹靂一聲,把墳上打了一個大窟窿,棺木提出,撇在墳外,跌得粉碎。次日,遠近觀者紛紛而至,見牆上有此十六個字,都疑是雷神寫的,後來訪得文公自悔斷錯此案,題在上面的。張姓陡遭雷殛,驚得半死,不敢復葬於此,家道也日漸消敗。
有的議論道:「天道難欺,神目如電。這塊地,既欺心占來的,雷公爺爺應該早早下手擊他。難道文公未寫此四句以前,天亦被他瞞過,一任地理作主麼?」不知文公之重來問起,老人之說破緣由,急急去寫此四句者,皆天使之也。無不能諄諄然說出雷擊之故,特借文公之筆以發其奸,使人知地理雖重,畢竟要循天理。至今黃岩縣雷震墳穴尚存,人人看見的。
今再說一徽州府歙縣謀地的故事。看官們須要著眼,從來徽州風俗,最講風水,欲得一地,往往同了地理先生東尋西覓,不憚千里之遠。地理先生有好的、有歹的,歹的只要主人看得中意,便說葬了後福無窮,專望謝儀到手。甚至有得了墳客後手,假意說得天花亂墜,哄騙主人,千方百計,弄它到手﹔如不到手,倒像葬家子孫失掉了狀元宰相的一般。主人一惑其說,往往停棺不葬,遷延日月,以至搶奪搶占,奸計百出,此貪風水者之通病。至於「天理」兩字,竟丟在九霄雲外了。
話說明朝萬曆年間歙縣地方,有一人姓陰,家產廣有,人皆稱他為陰員外。其人存心刻薄,作事怪吝,獨好風水之學,請了有名地師在家講求地理。所以地之好歹,自己也有幾分看得出,吉凶禍福,講得活龍活現,好似得一吉利,就是子孫不讀書,也要發起科甲來的模樣。徽州一府地方,被他處處看到,無如中意者絕少。
一日,正值清明時節,同一看風水的假作郊外踏青,實欲於近處看看可有葬地。信步行去,走到一個所在,後山前水,左右皆有峰巒回抱,中間一片平陽,約有十來畝大。立在地上一看,大驚道:「何意此處卻藏一塊好地在此!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那地師便道:「員外今日看著此地,正是員外大福。若葬於此,將來富貴無窮,快快買了,就費了重價,也說不得。」陰員外道:「地固極好,但未識何人管業,肯賣不肯賣。」又周圍走了一遍,越看越有精神起來。看看天色晚了,只得回去。
明日,用過早飯,再到地上,走向鄰近人家,細訪地主何人。適遇一王老兒走來,卻認得陰員外的,問道:「員外在此看地,看中了那一塊?」員外道:「就是前面這塊平陽地,不知是那家的?」王老兒道:「此是前村朱漁翁的。」員外聽見是捕魚人的產業,心上一喜,自忖道:「此地容易到手的了。」便道:「我實看中此地,就煩老兄作中,問他要多少銀子。如說允了,就可成交。老兄中金外,還當重謝。」王老兒道:「既如此,員外請回。我明日討了實信,到府奉復。」員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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