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施十娘著落了袖裡這兩錠銀子,安排午飯吃了,揀取幾枝奇巧時新花兒,將一個好花籃來盛著,慢慢恰走劉家來。正是:
本為賣花老嫗,權作探花冰人。
「三姑六婆不久」,斯言永遠當遵。
卻說這劉小姐自見文世高之後,好生放他不下,暗想道:
「我看他一表非俗,斷不是尋常之輩﹔若得與他夫妻偕老,不枉我這一雙識英雄的俊眼兒。我今年已十八歲,若不嫁與此等之人,更揀何人?但我爹爹執意定要嫁勢要之人,不知勢要之人,就是貧賤之人做起的。揀到如今,徒把青春耽誤過了,豈不可歎,日後難逢?」這是小姐的私念。大凡女人再起不得這一點貪愛之念,若起了時,便就心猿意馬,把捉不定。
恰值那施十娘提了花藍兒來劉家,見了老夫人,道個萬福。夫人還禮道:「施媽媽,久不見你了。」十娘道:「因家間窮忙,失看老奶奶和小姐。今日新做得幾枝好花兒,送與小姐戴。」老夫人道:「我家小姐正思量你的花兒戴。你來的好!」
吃了茶,就走到小姐繡房門口,扯開簾兒,走將人去。只見小姐倚著闌桿,似一絲雨氣模樣,上前忙道個萬福。恰值小姐思念少年,一時不知,見施十娘道了萬福,方才曉得有人到來,急轉身回禮道:「媽媽,為何這幾時不來看我?可有什麼時新巧色花朵兒麼?」施十娘道:「有,有!」連忙開了花藍兒,都是嶄新花樣,一枝枝取出來,放在桌上﹔卻取起一朵喜踏連科的金枝金梗異樣好花兒,插在小姐頭上,道:「但願小姐明日嫁個連中三元的美少年,帶挈老身吃杯喜酒,可好麼?」小姐笑笑,隨便他帶了。
恰好丫鬟春嬌送進茶水。施十娘接杯在手,順口兒道:
「老婆子今日吃了小姐的茶,不知幾時吃小姐的喜酒哩!常時受小姐的好處,一些也不曾補報得,日夜在心。明日若替小姐做得一頭好媒,老婆子方才放心得下。」小姐口中雖不做聲,卻也不怪他說。
施十娘看房中無人,便走進小姐身邊一步,道:「小姐,老身有一句不知進退的話,敢在小姐面前說麼?若不嫌老身多嘴,方敢說﹔若怪老身,老身也就不說了。」小姐道:「媽媽,你是老人家,如何怪你?有話但說,不妨。」施十娘便輕聲說道:「小姐,你前日樓上可曾見一個少年的郎君麼?」小姐臉上微紅,慢慢地道:「沒有。」口中雖然答應,那意思甚解。施十娘見他像個不嗔怪的意思,料道是曾見過的,因又說道:「你休瞞我。那少年郎君,今日特來了見我,說前日見了小姐,小姐稱贊他美少年,可曾有的麼?」小姐不覺滿面通紅,便不做聲。施十娘知竅,便說道:「那少年郎君,是蘇州人,姓文,真個好一風流人品。小姐若得嫁他,日後夫榮妻貴,也不枉了小姐芳容。你心下如何?」那小姐把頭低了,微微一笑。施十娘見小姐這般光景,料道十有九肯,又說道:
「文相公思想小姐,自從昨日至今,一連來數次,要老身訪問小姐消息。不知小姐有何話說?」那小姐道:「沒有什麼話說,便不知這人可曾娶……」便不言了。施十娘接口道:「他說不曾娶妻,所以求老身做媒。據我看起來,這人不是個薄倖之人﹔論相貌,與小姐恰好是一對兒,不可錯過了這好親事。小姐若肯應允,老身出去就與他說知。」小姐將頭點了一點。施十娘會意,忙收拾花籃起身。小姐又扯住他衣袂道:「老媽媽謹言!」施十娘道:「不必吩咐。」出來見了老夫人,道:「小姐幾枝好花兒,明日再送來。」說罷自去,正是:
背地商量無好語,私房計較有姦情。
施十娘出得門來,那文世高早已在店中候久了,見了施十娘欣然有些喜色,便深深唱一個喏,道:「那事如何?」施十娘細細說了一遍。喜得那文世高渾身如鑽骨癢一般,非常快樂,道:「小姐這般光景,婚姻事大半可成。我明白做一首詩,勞老娘寄與小姐一看,或求他和我一詩,或求他信物一件,以為終身之計,全仗維持。」施十娘依允了。
文世高回寓,當晚一夜不眠,明日早起,取出白綾汗巾一方,磨濃了墨,寫七言絕句一首於上:
天仙尚惜人年少,人少安能不慕仙?
一語三生緣已定,莫教錦片失當前。
寫完,封好了,急急走到店中,付與施十娘,道:「煩老娘與我寄去,千萬討小姐一個回信。事成,重重相謝。」
施十娘袖了詩,又揀幾枝好花兒,假意踱到劉家去,見了老夫人,道:「今選上好花兒,比昨日的又好,特送與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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