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观(繁体)

第二十二卷 金明池吳清逢愛愛

更新时间:2021-01-29 13:19:39

「街北第五家,小小一個酒肆,倒也精雅。內中有個量酒的女兒,大有姿色,年紀也只好二八,只是不常出來。」小員外欣然道:「煩相引一看。」

三人移步街北,果見一個小酒店,外邊花竹扶疏,裡面杯盤羅列。趙二哥指道:「此家就是。」三人入得門來,悄無人聲。不免喚一聲:「有人麼?有人麼?」須臾人間,似有如無,覺得嬌嬌媚媚,妖妖嬈嬈,走一個十五六歲花朵般多情女兒出來。那三個子弟,見了女兒,齊齊的三頭對地,六臂向身,唱個喏道:「小娘子拜揖。」那多情的女兒,見了三個子弟,一點春心動了,按捺不下,一雙腳兒出來了,則是麻麻地進去不得。緊挨著三個子弟坐地,便教迎兒取酒來。那四個可知道喜!四口兒並來,沒一百歲。方才舉得一杯,忽聽得驢兒啼響,車兒輪響,卻是女兒的父母上墳回來。三人敗興而返。

迤逶春色凋殘,勝游難再,只是思憶之心,形於夢寐。轉眼又是一年。三個子弟不約而同,再尋舊約。頃刻已到。但見門戶蕭然,當壚的人不知何在。三人少歇一歇問信,則見那舊日老兒和婆子走將出來,三人道:「丈人拜揖。有酒打一角來。」便問:「丈人,去年到此,見個小娘子量酒,今日如何不見?」那老兒聽了,簌地兩行淚下:「復官人,老漢姓盧名榮。官人見那量酒的,就是老拙女兒,小名愛愛。去年今日合家去上墳,不知何處來三個廝兒,和他吃酒,見我回來散了。中間別事不知。老拙兩個,薄薄罪過他兩句言語,不想女兒性重,頓然悒怏,不吃飲食,數日而死。這屋後小丘,便是女兒的墳。」說罷,又簌簌地淚下。三人噤口不敢再問,連忙還了酒錢,三個馬兒連著,一路傷感不已,回頭顧盼,淚下沾襟,怎生放心得下!正是:

夜深暄暫息,池台惟月明。

無因駐清景,日出事還生。

那三個正行之際,恍惚見一婦人,素羅罩首,紅帕當胸,顫顫搖搖,半前半卻,覷著三個,低聲萬福。那三個如醉如癡,罔知所措。道他是鬼,又衣裳有縫,地下有影,道是夢裡,自家掐著又疼。只見那婦人道:「官人認得奴家,即去歲金明池上人也。官人今日到奴家相望,爹媽詐言我死,虛堆個土墳,待瞞過官人們。奴家思想前生有緣,幸得相遇。如今搬在城裡一個曲巷小樓,且是瀟灑。尚不棄嫌,屈尊一顧。」

三人下馬齊行。瞬息之間,便到一個去處。入得門來,但見:

小樓連苑,斗帳藏春。低簷淺映紅簾,曲閣遥開錦帳。半明半暗,人居掩映之中,萬綠萬紅,春滿風光之內。

上得樓兒,那女兒便叫:「迎兒,安排酒來,與三個姐夫賀喜。」無移時,酒到痛飲。那女兒所事熟滑,唱一個嬌滴滴的曲兒,舞一個妖媚媚的破兒,搊一個緊颼颼的箏兒,道一個甜甜嫩嫩的千歲兒。那弟兄兩個飲散,相別去了。吳小員外回身轉手,搭定女兒香肩,摟定女兒細腰,捏定女兒纖手,醉眼乜斜,只道樓兒便是 上,火急做了一班半點兒事。端的是:

春衫脫下,繡被鋪開。酥胸露一朵雪梅,纖足啟兩彎新月。未開桃蕊,怎禁他浪蝶深偷﹔半折花心,忍不住狂蜂恣彩。潛然粉汗,微喘相偎。

睡到天明,起來梳洗,吃些早飯,兩口兒絮絮叨叨,不肯放手。吳小員外焚香設誓,齧臂為盟。那女兒方才掩著臉,笑了進去。

吳小員外自一路悶悶回家,爹媽見了,道:「我兒,昨夜宿於何處?教我一夜不睡,亂夢顛倒。」小員外道:「告爹媽,兒為兩個朋友是皇親國戚,要我陪宿,不免依他。」爹媽見說是皇親,又曾來望,便不疑他。誰想情之所鐘,解釋不得。有詩為證:

鏟平荊棘蓋樓台,樓上笙歌鼎沸開。

歡笑未終離別起,從前荊棘又生來。

那小員外與女兒兩情廝投,好說得著。可知哩,筍芽兒般後生,遇著花朵兒女娘,又是芳春時候,正是:

佳人窈窕當春色,才子風流正少年。

小員外只為情牽意惹,不隔兩日,少不得去伴女兒一宵。

只一件,但見女兒時,自家覺得精神百倍,容貌勝常﹔才到家,便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漸漸有如鬼質,看看不似人形,飲食不思,藥餌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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