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观(繁体)

第二十一卷 蔣淑真刎頸鴛鴦會

更新时间:2021-01-29 13:19:38

蛾眉本是嬋娟刃,殺盡風流世上人。

說話的,你道這婦人住居何處?姓甚名誰?原來是浙江杭州府武林門外落鄉村中,一個姓蔣的生的女兒,小字淑真。

生得甚是標緻,臉襯桃花,比桃花不紅不白﹔眉分柳葉,如柳葉猶細猶彎。自小聰明,從來機巧,善描龍而刺鳳,能剪雪以裁雲。心中只是好些風月,又飲得幾杯酒。年已及笄,父母議親,東也不成,西也不就。每興鑿穴之私,常感傷春之病。自恨芳年不偶,鬱鬱不樂。垂簾不卷,羞殺紫燕雙飛﹔高閣慷憑,厭聽黃鶯並語。未知此女幾時得偶素願?因成商調《醋葫蘆》小令十篇,系於事後,少述斯女始末之情。奉勞歌伴,先聽格律,後聽蕪詞:

湛秋波兩剪明,露金蓮三寸小。弄春風楊柳細身腰,比紅兒態度應更嬌。他生得諸般齊妙,縱司空見慣也魂消!

況這蔣家女兒,如此容貌,如此伶俐,緣何豪門巨族,王孫公子,文士富商,不行求聘?卻這女兒心性有些蹊蹺,描眉畫眼,傅粉施朱,梳個縱鬢頭兒,著件叩身衫子,做張做勢,喬模喬樣,或倚檻凝神,或臨街獻笑,因此閭裡皆鄙之。

所以遷延歲月,頓失光陰,不覺二十余歲。隔鄰有一兒子,名叫阿巧,未曾出幼,常來女家嬉戲。不料此女已動不正之心有日矣。況阿巧不甚長成,父母不以為怪,遂得通家往來無間。一日,女父母他適,阿巧偶來,其女相誘入室,強合焉。

忽聞扣戶聲急,阿巧驚遁而去。女父母至家亦不知也。且此女欲心如熾,久渴此事,自從情竇一開,不能自己。阿巧回家,驚氣衝心而殞。女聞其死,哀痛彌極,但不敢形諸顏頰。

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鎖修眉恨尚存,痛知心人已亡。霎時間雲雨散巫陽,自別來幾日行坐想。空撇下一天情況,則除是夢裡見才郎。

這女兒自因阿巧死後,心中好生不快活,自思量道:「皆由我之過,送了他青春一命。」日逐蹀躞不下。倏爾又是一個月來。女兒晨起梳妝,父母偶然視聽,其女顏色精神,語言恍惚,老兒因謂媽媽曰:「莫非淑真做出來了?」殊不知其女春色飄零,蝶粉蜂黃都退了﹔韶華狼籍,花心柳眼已開殘。媽媽老兒互相埋怨了一會兒,只怕親戚恥笑:「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在家中,卻如私鹽包兒,脫手方可。不然,直待事發,弄出丑來,不好看。」那媽媽和老兒說罷,央王嫂嫂作媒,「將高就低,添長補短,發落了罷。」一日,王嫂嫂來說,嫁與近村李二郎為妻。且李二郎是個農莊之人,又四十多歲,只圖美貌,不計其他。過門之後,兩個頗說得著。瞬息間十有餘年,李二郎被他徹夜盤弄,衰憊了。年將五十之上,此心已灰。奈何此婦正在妙齡,酷好不厭,仍與夫家西賓有事。

李二郎一見,病發身故。這婦人眼見斷送兩人性命了。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結姻緣十數年,動春情三四番。蕭牆禍起片時間,到如今反為難上難。把一對鳳鸞驚散,倚闌干無語淚偷彈。

那李大郎斥退西賓,擇日葬弟之柩。這婦人不免守孝三年。其家已知其非,著人防閒。本婦自揣於心,亦不敢妄為矣。朝夕之間,受了多少的熬煎,或飽一頓,或缺一餐,家人都不理他了。將及一年之上,李大郎自思留此無益,不若逐回,庶免辱門敗戶。遂喚原媒眼同,將婦罄身趕回。本婦如鳥出籠,似魚漏網,其餘物飾,辦不計較。本婦抵家,父母只得收留,那有好氣待他,如同使婢。婦亦甘心忍受。一日,有個張二官過門,因見本婦,心甚悅之,挽人說合,求為繼室。女父母允諾,恨不推將出去。且張二官是個行商,多在外,少在內,不曾打聽得備細。設下盒盤羊酒,涓吉成親。

這婦人不去則罷,這一去,好似:

豬羊奔屠宰之家,一步步來尋死路。

是夜,畫燭搖光,粉香噴霧。綺羅筵上,依舊兩個新人,錦繡衾中,各出一般舊物。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喜今宵月再圓,賞名園花正芳。笑吟吟攜手上牙 ,恣交歡恍然入醉鄉。不覺的渾身通暢,把斷弦重繼兩情償。

他兩個自花燭之後,日則並肩而坐,夜則疊股而眠,如魚藉水,似漆投膠。一個全不念前夫之恩愛,一個那曾題亡室之音容。婦羨夫之殷富,夫憐婦之丰儀。兩個過活了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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