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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更新时间:2021-01-29 13:19:37

開花帽子,打結衫兒。舊席片對著破氈條,短竹根配著缺糙碗。叫爹叫娘叫財主,門前只見喧嘩﹔

弄蛇弄狗弄猢猻,口內各呈伎倆。鼓板唱楊花,惡聲聒耳﹔打磚搽粉臉,醜態逼人。一班潑鬼聚成群,便是鍾馗收不得。

金老大聽得鬧吵,開門看時,那癩子領著眾丐戶,一擁而入,嚷做一堂。癩子逕奔席上,揀好酒好食只顧吃,口裡叫道:「快教姪婿夫妻拜叔公!」嚇得眾秀才站腳不住,都逃席去了,連莫稽也隨著眾朋友躲避。金老大無可奈何,只得再三央告道:「今日是我女婿請客,不干我事。改日專治一杯,與你陪話。」又將許多錢鈔分賞眾丐戶,又抬出兩甕好酒和些活雞、活鵝之類,教眾丐戶送去癩子家,當個折席。直亂到黑夜,方才散去。玉奴在房中氣得兩淚交流。這一夜。莫稽在朋友家借宿,次早方回。金老大見了女婿,自覺出丑,滿面含羞。莫稽心中未免也有三分不樂。只是大家不說出來。正是:

啞子嘗黃柏,苦味自家知。

卻說金玉奴只恨自己門風不好,要掙個出頭,乃勸丈夫刻苦讀書,凡古今書籍,不惜價錢買來,與丈夫看﹔又不吝供給之費,請人會文會講﹔又出資財,教丈夫結交延譽。莫稽由此才學日進,名譽日起,二十三歲發解,連科及第。

這日瓊林宴罷,烏帽宮袍,馬上迎歸。將到丈人家裡,只見街坊上一群小兒爭先來看,指道:「金團頭家女婿做了官也。」莫稽在馬上聽得此言,又不好攬事,只得忍耐。見了丈人,雖然外面盡禮,卻包著一肚子忿氣。想道:「早知有今日富貴,怕沒王侯貴戚招贅成婚,卻拜個團頭做岳丈,可不是終身之玷!養出兒女來,還是團頭的外孫,被人傳作話柄!如今事已如此,妻又賢慧,不犯七出之條,不好決絕得。正是事不三思,終有後悔。」為此心中怏怏,只是不樂。玉奴兒遍問而不答,正不知甚麼意故。好笑那莫稽,只想著今日富貴,卻忘了貧賤的時節,把老婆資助成名一段功勞,化為春水。這是他心術不端處。

不一日,莫稽謁選,得授無為軍司戶。丈人治酒送行。此時眾丐戶料也不敢登門吵鬧了。喜得臨安到無為軍,是一水之地。莫稽領了妻子,登舟赴任。行了數日,到了彩石江邊,維舟北岸。其夜月明如晝,莫稽睡不能寐,穿衣而起,坐於船頭玩月。四顧無人,又想起團頭之右,悶悶不悅。忽動一個惡念:除非此婦身死,另娶一人,方免得終身之恥。心生一計,走進船艙,哄玉奴起來看月華。

玉奴已睡了,莫稽再三逼他起身。玉奴難逆丈夫之意,只得披衣,走至馬門口,舒頭望月,被莫稽出其不意,牽出船頭,推墮江中。悄悄喚起舟人,吩咐快開船前去,重重有賞,不可遲慢!舟子不知明白,慌忙撐篙蕩槳,移舟於十里之外。

住泊停當,方才說:「適間奶奶因玩月墜水,撈救不及了。」即將三兩銀子賞與舟人為酒錢,舟人會意,誰敢開口。船中雖跟得有幾個蠢婢子,只道主母真個墜水,悲泣了一場,丟開了手,不在話下。有詩為證:

只為團頭號不香,忍因得意棄糟糠,天緣結髮終難得,贏得人呼薄倖郎。

你說事有湊巧,莫稽移船去後,剛剛有個淮西轉運使許德厚,也是新上任的,泊舟於彩石北岸,正是莫稽先前推妻墜水處。許德厚和夫人推窗看月,開懷飲酒,尚未曾睡。忽聞岸上啼哭,乃是婦人聲音,其聲哀怨,好生不忍。忙呼水手打看,果然是個單身婦人,坐於江岸,便教喚上船來,審其來歷。原來此婦正是無為軍司戶之妻金玉奴。初墜水時,魂飛魄蕩,已拼著必死。忽覺水中有物,托起兩足,隨波而行,近於江岸。玉奴掙扎上岸,舉目看時,江水茫茫,已不見了司戶之船,才悟道丈夫貴而忘賤,故意欲溺死故妻,別圖良配。如今雖得了性命,無處依棲,轉思苦楚,以此痛哭。見許公盤問,不免從頭至尾,細說一遍。說罷,哭之不已。連許公夫婦都感傷墮淚,勸道:「汝休得悲啼,肯為我義女,再作道理。」玉奴拜謝。許公吩咐夫人取乾衣替他通身換了,安排他後艙獨宿。教手下男女都稱他小姐。又吩咐舟人不許泄漏其事。

不一日,到淮西上任。那無為軍正是他所屬的地方,許公是莫司戶的上司,未免隨班參謁。許公見了莫司戶,心中想道:「可惜一表人才,乾恁般薄倖之事!」約過數月,許公對僚屬說道:「下官有一女,頗有才貌,年已及笄,欲擇一佳婿贅之。諸君意中,有其人否?」眾僚屬都聞得莫司戶青年喪偶,齊聲薦他才品非凡,堪作東 之選。許公道:「此子吾亦屬意久矣,但少年登第,心高望厚,未必肯贅吾家。」眾僚屬道:「彼出身寒門,得公收拔,如蒹葭依玉樹,何幸如之。豈似入贅為嫌乎?」許公道:「諸君即酌量可行,可與莫司戶言之。但雲出自諸公之意,以探其情,莫說下官,恐有妨礙。」

眾人領命,遂與莫稽說知此事,要替他做媒。莫稽正要攀高,況且聯姻上司,求之不得,便欣然應道:「此事全仗玉成,當效銜結之報。」眾人道:「當得,當得。」隨即將言回覆許公。

許公道:「雖承司戶不棄,但下官夫婦鐘愛此女,嬌養成性,所以不捨得出嫁。只怕司戶少年氣概,不相饒讓,或致小有嫌隙,有傷下官夫婦之心。須是預先講過,凡事容耐些,方敢贅入。」眾人領命,又到司戶處傳話。司戶無不依允。此時司戶比做秀才時節,一般用金花彩處為納聘之儀,選了吉期,皮松骨癢,整備做轉運使的女婿。

卻說許公先教夫人與玉奴說:「老相公憐你寡居,欲重贅一少年進士,你不可推阻。」玉奴答道:「奴家雖出寒門,頗知禮數。既與莫郎結髮,從一而終。雖然莫郎嫌貧棄賤,忍心害理,奴家各盡其道,豈肯改嫁,以傷婦節?」言畢,淚如雨下。夫人察他志誠,乃實說道:「老相公所說少年進士,就是莫郎。老相公恨其薄倖,務要你夫妻再合,只說有個親生女兒,要招贅一婿,卻教眾僚屬與莫郎議親。莫郎欣然聽命。

只今晚入贅吾家。等他進房之時,須是如此如此,與你出這口嘔氣。」玉奴方才收淚,重勻粉面,再整新妝,打點結親之事。

到晚,莫司戶冠帶齊整,帽插金花,身披紅錦,跨著雕鞍駿馬,兩班鼓樂前導,眾僚屬都來送親。一路行來,誰不喝彩!正是:

鼓樂喧闐白馬來,風流佳婿實奇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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