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稿

列传·卷二百七十三

更新时间:2021-03-03 12:56:26

  鸿章素重其人,延主莲池讲席。其为教,一主乎文,以为:“文者,天地之至精至粹,吾国所独优。语其实用,则欧、美新学尚焉。博物格致机械之用,必取资於彼,得其长乃能共竞。旧法完且好,吾犹将革新之,况其窳败不可复用。”其勤勤导诱后生,常以是为说。尝乐与西士游,而日本之慕文章者,亦踔海来请业。会朝旨开大学堂於京师,管学大臣张百熙奏荐汝纶加五品卿衔总教务,辞不获,则请赴日本考学制。既至其国,上自君、相及教育名家,妇孺学子,皆备礼接款,求请题咏,更番踵至。旋返国,先乞假省墓,兴办本邑小学堂。规制粗立,遽以疾卒,年六十四。

  汝纶为学,由训诂以通文辞,无古今,无中外,唯是之求。自群经子史、周、秦故籍,以下逮近世方、姚诸文集,无不博求慎取,穷其原而竟其委。於经,则易、书、诗、礼、左氏、穀梁、四子书,旁及小学音韵,各有诠释。於史,则史记、汉书、三国志、新五代史、资治通鉴、国语、国策皆有点校,尤邃於史记,尽发太史公立言微旨。於子,则老、庄、荀、韩、管、墨、吕览、淮南、法言、太玄各有评骘,而最取其精者。於集,则楚辞、文选,汉魏以来各大家诗文皆有点勘之本。凡所启发,皆能得其深微,整齐百代,别白高下,而一以贯之。尽取古人不传之蕴,昭然揭示,俾学者易於研求;且以识夫作文之轨范,虽万变不穷,而千载如出一辙。

  其论文,尝谓:“千秋盖世之勋业皆寻常耳,独文章之事,纬地经天,代不数人,人不数篇,唯此为难。”又谓:“中国之文,非徒习其字形而已,缀字为文,而气行乎其间,寄声音神采於文外。虽古之圣贤豪杰去吾世邈矣,一涉其书,而其人之精神意气若俨立乎吾目中。”务欲因声求气,凡所为抗坠、诎折、断续、敛侈、缓急、长短、伸缩、抑扬、顿挫之节,一循乎机势之自然,以渐於精微奥之域。乃有以化裁而致於用,悉举学问与事业合而为一;而尤以瀹民智自强亟时病为兢兢云。著有易说二卷、写定尚书一卷、尚书故三卷、夏小正私笺一卷、文集四卷、诗集一卷、深州风土记二十二卷,及点勘诸书,皆行於世。

  汝纶门下最著者为贺涛,而同时有萧穆,亦以通考据名。

  穆,字敬孚。县学生。其学博综群籍,喜谈掌故,於顾炎武、全祖望诸家之书尤熟。复多见旧椠,考其异同,朱墨杂下。遇孤本多方劝刻,所校印凡百馀种。有敬孚类藁十六卷。

  涛,字松坡,武强人。光绪十二年进士,官刑部主事。以目疾去官。初,汝纶牧深州,见涛所为反离骚,大奇之,遂尽授以所学,复使受学於张裕钊。涛谨守两家师说,於姚鼐义理、考据、词章三者不可偏废之说,尤必以词章为贯澈始终,日与学者讨论义法不厌。与同年生刘孚京俱治古文,涛言宜先以八家立门户,而上窥秦、汉;孚京言宜先以秦、汉为根柢,而下揽八家,其门径大略相同。涛有文集四卷。

  孚京,字镐仲,南昌人。有文集六卷。

  林纾,字琴南,号畏庐,闽县人。光绪八年举人。少孤,事母至孝。幼嗜读,家贫,不能藏书。尝得史、汉残本,穷日夕读之,因悟文法,后遂以文名。壮渡海游台湾,归客杭州,主东城讲舍。入京,就五城学堂聘,复主国学。礼部侍郎郭曾炘以经济特科荐,辞不应。

  生平任侠尚气节,嫉恶严。见闻有不平,辄愤起,忠恳之诚发於至性。念德宗以英主被扼,每述及,常不胜哀痛。十谒崇陵,匍伏流涕。逢岁祭,虽风雪勿为阻。尝蒙赐御书“贞不绝俗”额,感幸无极,誓死必表於墓,曰“清处士”。忧时伤事,一发之於诗文。

  为文宗韩、柳。少时务博览,中年后案头唯有诗、礼二疏,左、史、南华及韩、欧之文,此外则说文、广雅,无他书矣。其由博反约也如此。

  其论文主意境、识度、气势、神韵,而忌率袭庸怪,文必己出。尝曰:“古文唯其理之获,与道无悖者,则味之弥臻於无穷。若分画秦、汉、唐、宋,加以统系派别,为此为彼,使读者炫惑莫知所从,则已格其途而左其趣。经生之文朴,往往流入於枯淡,史家之文则又隳突恣肆,无复规检,二者均不足以明道。唯积理养气,偶成一篇,类若不得已者,必意在言先,修其辞而峻其防,外质而中膏,声希而趣永,则庶乎其近矣。”纾所作务抑遏掩蔽,能伏其光气,而其真终不可自閟。尤善叙悲,音吐凄梗,令人不忍卒读。论者谓以血性为文章,不关学问也。

  所传译欧西说部至百数十种。然纾故不习欧文,皆待人口达而笔述之。任气好辩,自新文学兴,有倡非孝之说者,奋笔与争,虽胁以威,累岁不为屈。尤善画,山水浑厚,冶南北於一炉,时皆宝之。纾讲学不分门户,尝谓清代学术之盛,超越今古,义理、考据,合而为一,而精博过之。实於汉学、宋学以外别创清学一派。时有请立清学会者,纾抚掌称善,力赞其成。甲子秋,卒,年七十有三,门人私谥贞文先生。有畏庐文集、诗集、论文、论画等。

  严复,初名宗光,字又陵,一字几道,侯官人。早慧,嗜为文。闽督沈葆桢初创船政,招试英俊,储海军将才,得复文,奇之,用冠其曹,则年十四也。既卒业,从军舰练习,周历南洋、黄海。日本窥台湾,葆桢奉命筹防,挈之东渡诇敌,勘测各海口。光绪二年,派赴英国海军学校肄战术及炮台建筑诸学,每试辄最。侍郎郭嵩焘使英,赏其才,时引与论析中西学术同异。学成归,北洋大臣李鸿章方大治海军,以复总学堂。二十四年,诏求人才,复被荐,召对称旨。谕缮所拟万言书以进,未及用,而政局猝变。越二年,避拳乱南归。

  是时人士渐倾向西人学说,复以为自由、平等、权利诸说,由之未尝无利,脱靡所折衷,则流荡放佚,害且不可胜言,常於广众中陈之。复久以海军积劳叙副将,尽弃去,入赀为同知,累保道员。宣统元年,海军部立,特授协都统,寻赐文科进士,充学部名词馆总纂。以硕学通儒徵为资政院议员。三年,授海军一等参谋官。复殚心著述,於学无所不窥,举中外治术学理,靡不究极原委,抉其失得,证明而会通之。精欧西文字,所译书以朅辞达奥旨。

  其天演论自序有曰:“仲尼之於六艺也,易、春秋最严。司马迁曰:‘易本隐而之显,春秋推见至隐。’此天下至精之言也。始吾以为本隐之显者,观象系辞,以定吉凶而已;推见至隐者,诛意褒贬而已。及观西人名学,则见其格物致知之事,有内籀之术焉,有外籀之术焉。内籀云者,察其曲而知其全者也,执其微以会其通者也。外籀云者,援公理以断众事者也,设定数以逆未然者也。是固吾易、春秋之学也。迁所谓‘本隐之显’者外籀也,所谓‘推见至隐’者内籀也,二者即物穷理之要术也。夫西学之最为切实,而执其例可以御蕃变者,名、数、质、力四者之学而已。而吾易则名、数以为经,质、力以为律,而合而名之曰‘易’。大宇之内,质、力相推,非质无以见力,非力无以呈质。凡力皆乾也,凡质皆坤也。奈端动之例三,其一曰:‘静者不自动,动者不自止,动路必直,速率必均。’而易则曰:‘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有斯宾塞尔者,以天演自然言化,其为天演界说曰:‘翕以合质,辟以出

  力,始简易而终杂糅。’而易则曰:‘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至於全力不增减之说,则有自强不息为之先;凡动必复之说,则有消息之义居其始。而‘易不可见,乾坤或几乎息’之旨,尤与热力平均、天地乃毁之言相发明也。大抵古书难读,中国为尤。二千年来,士徇利禄,守阙残,无独辟之虑,是以生今日者,乃转於西学得识古之用焉。”凡复所译著,独得精微皆类此。

  世谓纾以中文沟通西文,复以西文沟通中文,并称“林严”。辛酉秋,卒,年六十有九。著有文集及译天演论、原富、群学肄言、穆勒名学、法意、群己权界论、社会通诠等。

  同时有辜汤生,字鸿铭,同安人。幼学於英国,为博士。遍游德、法、意、奥诸邦,通其政艺。年三十始返而求中国学术,穷四子、五经之奥,兼涉群籍。爽然曰:“道在是矣!”乃译四子书,述春秋大义及礼制诸书。西人见之,始叹中国学理之精,争起传译。庚子拳乱,联军北犯,汤生以英文草尊王篇,申大义。列强知中华以礼教立国,终不可侮,和议乃就。张之洞、周馥皆奇其才,历委办议约、濬浦等事。旋为外务部员外郎,晋郎中,擢左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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