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居书斋阁自铭诫,粹然出於儒先道学。乡饥,筹粟倡赈,人多德之。有争辩,一言立释。尝戒其子贤基曰:“成名易,成人难。”又曰:“言官不易为,毋陈利而昧大体,毋挟私而务高名。”其本行如此。贤基卒以忠节著。道光二十九年,卒,年七十三。子贤基,工部右侍郎,谥文节,自有传。
有清为周礼之学者,有惠士奇、沈彤、庄存与、沈梦兰、段玉裁、徐养原、宋世荦。
梦兰,字古春,乌程人。乾隆四十八年举人,官湖北宜都县知县。梦兰博通诸经,实事求是,尤邃於周官,成周礼学一书。分沟洫、畿封、邦国、都鄙、城郭、宫室、职官、禄田、贡赋、军旅、车乘、礼射、律度量衡十三门,取司马法、逸周书、管子、吕览、伏传、戴记诸古书参互考证,合之书、诗、礼记、三传、孟子,先儒所病其牴牾者,无不得其会通。为图若干,并取经、传文之与周官相发明者释於篇。他著有易、书、诗、孟子学,五省沟洫图说。其易学自序云:“自辑周礼学,於易象得井、比、师、讼、同人、大有若干卦,错综参伍,知易之为道,先王一切之治法於是乎在。”而孟子学,则又以疏证周官之故,汇其馀说以成帙者。其沟洫图说,卷不盈寸,凡南北形势、河道原委、历代沿革、众说异同,与夫沟遂经畛之体,广深寻尺之数,以及蓄水、止水、荡水、均水、舍水、泻水之事皆备。复证之周官,考究详覈。官湖北时,奉檄襄筑荆州堤工,上江堤埽工议及荆江论。沔阳水灾,复奉檄会勘,作水利说以谕沔民。原本经术,有裨实用,皆此类也。
世荦,字卣勋,临海人。乾隆五十三年举人,以教习官陕西扶风知县。地当川、藏孔道,夫马悉敛之民。计亩率钱,名曰“公局”。世荦多所裁革,无妄取。时教匪初定,州县多以获盗迁擢。扶风民有持斋为怨家所讦者,大府飞檄至,捕而鞫之,皆良民,释弗顾。罢归,揅求经训,熟於谐声、假借之例,著周礼故书疏证六卷,仪礼古今文疏证二卷。
严可均,字景文,乌程人。嘉庆五年举人,官建德县教谕,引疾归。可均博闻强识,精考据之学,与姚文田同治说文,为说文长编,亦谓之类考。有天文、算术、地理类,草木、鸟兽、蟲鱼类,声类,说文引群书、群书引说文类,积四十五册。又辑钟鼎拓本为说文翼十五篇,将校定说文,撰为疏义。孙星衍促其成,乃撮举大略。就毛氏汲古阁初印本别为校议三十篇,专正徐铉之失。
又与丁溶同治唐石经,著校文十卷,自序云:“余弱冠治经,稍见宋椠本。既又念若汉、若魏、若唐、若孟蜀、若宋嘉祐、绍兴各立石经,今仅嘉祐四石,绍兴八十七石,皆残本。而唐大和石壁二百二十八石,岿然独存,此天地间经本之最完最旧者也。夫唐代四部之富,埒於梁、隋,而郑覃、唐元度辈皆通儒,颇见古本。苟能栞正积非,归於真是,即方驾熹平不难,而仅止於是。今也古本皆亡,欲复旧观,已难为力,可嘅也!然而后唐彫版,实依石经句度钞写,历宋、元、明转刻转误,而石本幸存,纵不足与复古,以匡今缪有馀也。独怪数百年来,学士大夫鲜或过问者,间有一二好古之士,亦与冢碣、寺碑同类而并道之。康熙初,顾炎武始略校焉,观其所作九经误字、金石文字记,刺取寥寥,是非寡当,又误信王尧惠之补字以诬石经。顾氏且然,况其他乎?乌乎!石经者,古本之终,今本之祖。治经不及见古本,而并荒石经,匪直荒之,又交口诬之,岂经之幸哉?余不自揆,欲为今版本正其误,为唐石经释其非,为顾氏等袪其惑。随读随校,凡石经之磨改者、旁增者与今本互异者皆录出,辄据注疏、释文,旁稽史、传及汉、唐人所徵引者,为之左证,而石台孝经附其后焉。”
嘉庆十三年,诏开全唐文馆,可均以越在草茅,无能为役,慨然曰:“唐之文,盛矣哉!唐以前要当有总集。斯事体大,是余之责也。”乃辑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使与全唐文相接,多至三千馀家,人各系以小传,足以考证史文,皆从蒐罗残賸得之,覆检群书,一字一句,稍有异同,无不校订。一手写定,不假效力。唐以前文,咸萃於此焉。又校辑诸经逸注及佚子书等数十种,合经、史、子、集为四录堂类集千二百馀卷。
严元照,字九能,归安人。十岁能为四体书,补诸生。仪徵阮元、大兴朱珪深赏之。熟於尔雅,作匡名八卷,旁罗异文轶训,钩稽而疏证之。著有悔葊文钞、诗钞、词钞,娱亲雅言等书。
焦循,字里堂,甘泉人。嘉庆六年举人,曾祖源、祖饣竟、父葱,世传易学。循少颖异,八岁在阮赓尧家与宾客辨壁上“冯夷”字,曰:“此当如楚辞读皮冰切,不当读如缝。”阮奇之,妻以女。既壮,雅尚经术,与阮元齐名。元督学山东、浙江,俱招循往游。性至孝,丁父及嫡母谢艰,哀毁如礼。一应礼部试,后以生母殷病愈而神未健,不复北行。殷殁,循毁如初。服除,遂讬足疾不入城市者十馀年。葺其老屋,曰半九书塾,复构一楼,曰雕菰楼,有湖光山色之胜,读书著述其中。尝叹曰:“家虽贫,幸蔬菜不乏。天之疾我,福我也。吾老於此矣!”嘉庆二十五年,卒,年五十八。
循博B闻W强Q记,识力精卓。每遇一书,无论隐奥平衍,必究其源,以故经史、历算、声音、训诂无所不精。幼好易,父问小畜“密云”二语何以复见於小过,循反复其故不可得。既学洞渊九容之术,乃以数之比例,求易之比例,渐能理解,著易通释二十卷。自谓所悟得者,一曰哦曰旁通,二曰相错,三曰时行。又以古之精通易理,深得羲、文、周、孔之恉者,莫如孟子。生孟子后,能深知其学者,莫如赵氏。伪疏踳駮,未能发明,著孟子正义三十卷。谓为孟子作疏,其难有十,然近代通儒,已得八九。因博采诸家之说,而下以己意,合孔、孟相传之正恉,又著六经补疏二十卷。以说汉易者每屏王弼,然弼解箕子用赵宾说,读彭为旁,借雍为瓮,通孚为浮,解斯为厮,盖以六书通借。其解经之法,未远於马、郑诸儒,为周易王注补疏二卷。以尚书伪孔传说之善者,如金縢“我之不辟”,训辟为法,居东即东征,罪人即管、蔡,大诰周公不自称王,而称成王之命,皆非马、郑所能及,为尚书孔氏传补疏二卷。以诗毛、郑义有异同,正义往往杂郑於毛,比毛於郑,为毛诗郑氏笺补疏五卷。以左氏传“称君君无道,称臣臣之罪”,杜预扬其词而畅衍之,预为司马懿女婿,目见成济之事,将以为司马饰,即用以为己饰。万斯大、惠士奇、顾栋高等未能摘奸而发覆,为春秋传杜氏集解补疏五卷。以礼以时为大,训诂名物,亦所宜究,为礼记郑氏注补疏三卷。以论语一书,发明羲、文、周公之恉,参伍错综,引申触类,亦与易例同,为论语何氏集解补疏三卷。合之为二十卷。又录当世通儒说尚书者四十一家,书五十七部,仿卫湜礼记之例,以时之先后为序,得四十卷,曰书义丛钞。又著禹贡郑注释一卷,毛诗地理释四卷,毛诗鸟兽草木蟲鱼释十一卷,陆玑疏考证一卷,群经宫室图二卷,论语通释一卷。又著有雕菰楼文集二十四卷,词三卷,诗话一卷。
循壮年即名重海内,钱大昕、王鸣盛、程瑶田等皆推敬之。始入都,谒座主英和,和曰:“吾知子之字曰里堂,江南老名士,屈久矣!”殁后,阮元作传,称其学“精深博大,名曰通儒”,世谓不愧云。
子廷琥,字虎玉。优廪生。性醇笃,善承家学,阮元称为端士。循尝与廷琥纂孟子长编三十卷,后撰正义,其廷琥有所见,亦本范氏穀梁之例,为之录存。循又以测圆海镜、益古演段二书,不详开方之法,以常法推之不合。既得秦道古数学九章,有正圆开方法,为开方通释,乃谓廷琥曰:“汝可列益古演段六十四问,用正员开方法推之。”廷琥布策下算,一一符合,著益古演段开方补一卷。阳湖孙星衍不信西人地圆之说,以杨光先之斥地圆,比孟子之距杨、墨。廷琥谓古之言天者三家,曰宣夜,曰周髀,曰浑天。宣夜无师承,浑盖之说,皆谓地圆。泰州陈氏、宣城梅氏悉以东西测景有时差,南北测星有地差,与圆形合为说。且大戴有曾子之言,内经有岐伯之言,宋有邵子、程子之言,其说非西人所自创。因博搜古籍,著地圆说二卷。他著有密梅花馆诗文钞。
顾凤毛,字超宗,江苏兴化人。乾隆四十九年,南巡召试列二等,五十三年,副榜贡生。父九苞,字文子,长於诗、礼。九苞母任氏,大椿祖姑,通经达史。九苞之学,母所教也。乾隆四十六年进士,归时卒於路,著述不传。凤毛亦受经於祖母,年十一,通五经。及长,与焦循同学,循就凤毛问难,始用力於经。凤毛又学音韵律吕於嘉定钱塘,撰楚辞韵考、入声韵考、毛诗韵考,皆得塘旨。又撰毛诗集解,董子求雨考,三代田制考,未成而卒,年二十七。卒后,循理其丧,作招亡友赋哭之。
锺怀、李锺泗皆有名,均甘泉人。锺怀,字保岐。优贡生。与阮元、焦循相善。共为经学,旦夕讨论,务求其是。居恒礼法自守,不与世争名,交游中称为君子。嘉庆十年,卒,年四十五。著有菣厓考古录四卷。其汉儒考,较陆德明所载增多十馀人。
锺泗,字滨石。嘉庆六年举人,治经精左氏春秋,撰规规过一书,抑刘伸杜,焦循服其精博。
李富孙,字既汸,嘉兴人。嘉庆六年拔贡生。良年来孙,良年自有传。从祖集。字敬堂,乾隆二十八年进士,官郧县知县。精研经学,以汉、唐为宗,尝为学规论以课穷经、课经济,著有原学斋文钞。
富孙学有原本,与伯兄超孙、从弟遇孙有“后三李”之目。长游四方,就正於卢文弨、钱大昕、王昶、孙星衍,饫闻绪论。阮元抚浙,肄业诂经精舍,遂湛深经术,尤好读易,著易解賸义。谓易学三派,有汉儒之学,郑、虞、荀、陆诸家精矣;有晋、唐之学,王弼、孔颖达诸家,即北宋胡瑗、石介、东坡、伊川犹是支流馀裔;至宋陈、邵之学出,本道学之术,创为图说,举羲、文、周、孔之所未及,汉以后诸儒之所未言者,以自神其附会之说。理其理而非易之所谓理,数其数而非易之所谓数,而前圣之易道晦矣。唐李鼎祚所辑易解,精微广大,圣贤遗旨,略见於此。然其於三十六家之说,尚多未采,其遗文賸义,间见他书,犹可蒐辑。爰缀而录之,成书三卷,又成校异二卷。
又著七经异文释,就经、史、传、注、诸子百氏所引,以及汉、唐、宋石经,宋、元椠本,校其异同。或字有古今,或音近通假,或沿袭乖舛,悉据古谊而疏证之;而前儒之论说,并为蒐辑,使正其譌谬,辨其得失,折衷以求一是。凡易六卷,尚书八卷,毛诗十六卷,春秋三传十二卷,礼记八卷。同里冯登府称其详核奥博,为诂异义者集其大成。又谓说文一书,保氏六书之旨,赖以仅存。自篆变为隶,隶变为真,文字日繁,譌伪错出。或有形声意义大相区别,亦有近似而其实异,后人多混而同之。或有一篆之形,从某为古、籀,为或体,后人竟析而二之。经典文字,往往昧於音训,擅为改易,甚与本义相迕,亦字学之大变。夫假借通用,说文自有本字,有得通借者,有不容通借而并为俗误者。援据经典以相证契,俾世之踵谬沿譌焯然可辨,为说文辨字正俗八卷。同里钱泰吉谓其书大旨折衷段注,而亦有段所未及者,读说文之津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