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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三回  施毒計金桂自焚身 昧真禪雨村空遇舊

更新时间:2021-01-24 15:14:20


話說賈璉到了王夫人那邊, 一一的說了.次日到了部里打點停妥,回來又到王夫人那邊,將打點吏部之事告知.王夫人便道:“打听准了么?果然這樣,老爺也愿意,合家也放心. 那外任是何嘗做得的!若不是那樣的參回來,只怕叫那些混帳東西把老爺的性命都坑了呢! "賈璉道:“太太那里知道?"王夫人道:“自從你二叔放了外任,并沒有一個錢拿回來, 把家里的倒掏摸了好些去了.你瞧那些跟老爺去的人,他男人在外頭不多几時,那些小老婆子們便金頭銀面的妝扮起來了,可不是在外頭瞞著老爺弄錢?你叔叔便由著他們鬧去,若弄出事來,不但自己的官做不成,只怕連祖上的官也要抹掉了呢. "賈璉道:“嬸子說得很是.方才我听見參了,嚇的了不得,直等打听明白才放心.也愿意老爺做個京官,安安逸逸的做几年,才保得住一輩子的聲名.就是老太太知道了, 倒也是放心的,只要太太說得寬緩些。”王夫人道:“我知道.你到底再去打听打听。”

賈璉答應了, 才要出來,只見薛姨媽家的老婆子慌慌張張的走來,到王夫人里間屋內,也沒說請安,便道:“我們太太叫我來告訴這里的姨太太,說我們家了不得了,又鬧出事來了。”王夫人听了,便問:“鬧出什么事來?"那婆子又說:“了不得,了不得!"王夫人哼道:“糊涂東西!有要緊事你到底說啊!"婆子便說:“我們家二爺不在家,一個男人也沒有.這件事情出來怎么辦!要求太太打發几位爺們去料理料理。”王夫人听著不懂,便急著道:“究竟要爺們去干什么事?"婆子道:“我們大奶奶死了。”王夫人听了,便啐道:“這种女人死,死了罷咧,也值得大惊小怪的!"婆子道:“不是好好儿死的,是混鬧死的.快求太太打發人去辦辦。”說著就要走.王夫人又生气,又好笑,說:“這婆子好混帳.璉哥儿,倒不如你過去瞧瞧,別理那糊涂東西。”那婆子沒听見打發人去,只听見說別理他,他便賭气跑回去了.這里薛姨媽正在著急,再等不來,好容易見那婆子來了, 便問:“姨太太打發誰來?"婆子歎說道:“人最不要有急難事,什么好親好眷,看來也不中用. 姨太太不但不肯照應我們,倒罵我糊涂。”薛姨媽听了,又气又急道:“姨太太不管,你姑奶奶怎么說了?"婆子道:“姨太太既不管,我們家的姑奶奶自然更不管了.沒有去告訴。”薛姨媽啐道:“姨太太是外人,姑娘是我養的,怎么不管!"婆子一時省悟道:“是啊,這么著我還去。”

正說著, 只見賈璉來了,給薛姨媽請了安,道了惱,回說:“我嬸子知道弟婦死了,問老婆子,再說不明,著急得很,打發我來問個明白,還叫我在這里料理.該怎么樣,姨太太只管說了辦去。”薛姨媽本來气得干哭,听見賈璉的話,便笑著說:“倒要二爺費心. 我說姨太太是待我們最好的,都是這老貨說不清,几乎誤了事.請二爺坐下,等我慢慢的告訴你. "便說:“不為別的事,為的是媳婦不是好死的。”賈璉道:“想是為兄弟犯事怨命死的? "薛姨媽道:“若這樣倒好了.前几個月頭里,他天天蓬頭赤腳的瘋鬧.后來听見你兄弟問了死罪,他雖哭了一場,以后倒擦脂抹粉的起來.我若說他,又要吵個了不得,我總不理他.有一天不知怎么樣來要香菱去作伴,我說:你放著寶蟾,還要香菱做什么,況且香菱是你不愛的,何苦招气生.'他必不依.我沒法儿,便叫香菱到他屋里去. 可怜這香菱不敢違我的話,帶著病就去了.誰知道他待香菱很好,我倒喜歡.你大妹妹知道了, 說:只怕不是好心罷.'我也不理會.頭几天香菱病著,砸了.我只說必要遷怒在香菱身上, 他倒沒生气,自己還拿笤帚掃了,拿水潑淨了地,仍舊兩個人很好.昨儿晚上,又叫寶蟾去做了兩碗湯來,自己說同香菱一塊儿喝.隔了一回,听見他屋里兩只腳蹬響,寶蟾急的亂嚷,以后香菱也嚷著扶著牆出來叫人.我忙著看去,只見媳婦鼻子眼睛里都流出血來, 在地下亂滾,兩手在心口亂抓,兩腳亂蹬,把我就嚇死了,問他也說不出來,只管直嚷,鬧了一回就死了.我瞧那光景是服了毒的.寶蟾便哭著來揪香菱,說他把藥藥死了奶奶了.我看香菱也不是這么樣的人,再者他病的起還起不來,怎么能藥人呢.無奈寶蟾一口咬定.我的二爺,這叫我怎么辦!只得硬著心腸叫老婆子們把香菱捆了,交給寶蟾,便把房門反扣了.我同你二妹妹守了一夜,等府里的門開了才告訴去的.二爺你是明白人,這件事怎么好?"賈璉道:“夏家知道了沒有?"薛姨下來.我們自然疑在寶蟾身上,別人便說寶蟾為什么藥死他奶奶,也是沒答對的.若說在香菱身上,竟還裝得上。”正說著,只見榮府女人們進來說:“我們二奶奶來了。”賈璉雖是大伯子,因從小儿見的, 也不回避.寶釵進來見了母親,又見了賈璉,便往里間屋里同寶琴坐下.薛姨媽也將前事告訴一遍.寶釵便說:“若把香菱捆了,可不是我們也說是香菱藥死的了么?媽媽說這湯是寶蟾做的,就該捆起寶蟾來問他呀.一面便該打發人報夏家去,一面報官的是。”薛姨媽听見有理,便問賈璉.賈璉道:“二妹子說得很是.報官還得我去,托了刑部里的人,相驗問口供的時候有照應得.只是要捆寶蟾放香菱倒怕難些。”薛姨媽道:“并不是我要捆香菱,我恐怕香菱病中受怨著急,一時尋死,又添了一條人命,才捆了交給寶蟾,也是一個主意。”賈璉道:“雖是這么說,我們倒幫了寶蟾了.若要放都放,要捆都捆, 他們三個人是一處的.只要叫人安慰香菱就是了。”薛姨媽便叫人開門進去,寶釵就派了帶來几個女人幫著捆寶蟾. 只見香菱已哭得死去活來,寶蟾反得意洋洋.以后見人要捆他, 便亂嚷起來.那禁得榮府的人吆喝著,也就捆了.竟開著門,好叫人看著.這里報夏家的人已經去了.

那夏家先前不住在京里, 因近年消索,又記挂女儿,新近搬進京來.父親已沒,只有母親,又過繼了一個混帳儿子,把家業都花完了,不時的常到薛家.那金桂原是個水性人儿,那里守得住空房,況兼天天心里想念薛蝌,便有些饑不擇食的光景.無奈他這一乾兄弟又是個蠢貨,雖也有些知覺,只是尚未入港.所以金桂時常回去,也幫貼他些銀錢.這些時正盼金桂回家,只見薛家的人來,心里就想又拿什么東西來了.不料說這里姑娘服毒死了,他便气得亂嚷亂叫.金桂的母親听見了,更哭喊起來,說:“好端端的女孩儿在他家, 為什么服了毒呢!"哭著喊著的,帶了儿子,也等不得雇車,便要走來.那夏家本是買賣人家,如今沒了錢,那顧什么臉面.儿子頭里就走,他跟了一個破老婆子出了門,在街上啼啼哭哭的雇了一輛破車,便跑到薛家.

進門也不打話, 便儿一聲肉一聲的要討人命.那時賈璉到刑部托人,家里只有薛姨媽, 寶釵,寶琴,何曾見過個陣仗,都嚇得不敢則聲.便要与他講理,他們也不听,只說:“我女孩儿在你家得過什么好處,兩口朝打暮罵的.鬧了几時,還不容他兩口子在一處,你們商量著把女婿弄在監里,永不見面.你們娘儿們仗著好親戚受用也罷了,還嫌他礙眼, 叫人藥死了他,倒說是服毒!他為什么服毒!"說著,直奔著薛姨媽來.薛姨媽只得后退, 說:“親家太太且請瞧瞧你女儿,問問寶蟾,再說歪話不遲。”那寶釵寶琴因外面有夏家的儿子,難以出來攔護,只在里邊著急.恰好王夫人打發周瑞家的照看,一進門來, 見一個老婆子指著薛姨媽的臉哭罵.周瑞家的知道必是金桂的母親,便走上來說:“這位是親家太太么?大奶奶自己服毒死的,与我們姨太太什么相干,也不犯這么遭塌呀。”那金桂的母親問:“你是誰?"薛姨媽見有了人,膽子略壯了些,便說:“這就是我親戚賈府里的。”金桂的母親便說道:“誰不知道,你們有仗腰子的親戚,才能夠叫姑爺坐在監里.如今我的女孩儿倒白死了不成!"說著,便拉薛姨媽說:“你到底把我女儿怎樣弄殺了?給我瞧瞧!"周瑞家的一面勸說:“只管瞧瞧,用不著拉拉扯扯。”便把手一推.夏家的儿子便跑進來不依道:“你仗著府里的勢頭儿來打我母親么!"說著,便將椅子打去,卻沒有打著.里頭跟寶釵的人听見外頭鬧起來,赶著來瞧,恐怕周瑞家的吃虧, 齊打伙的上去半勸半喝.那夏家的母子索性撒起潑來,說:“知道你們榮府的勢頭儿.我們家的姑娘已經死了,如今也都不要命了!"說著,仍奔薛姨媽拼命.地下的人雖多,那里擋得住,自古說的"一人拼命,万夫莫當。”

正鬧到危急之際, 賈璉帶了七八個家人進來,見是如此,便叫人先把夏家的儿子拉出去,便說:“你們不許鬧,有話好好儿的說.快將家里收拾收拾,刑部里頭的老爺們就來相驗了. "金桂的母親正在撒潑,只見來了一位老爺,几個在頭里吆喝,那些人都垂手侍立.金桂的母親見這個光景,也不知是賈府何人,又見他儿子已被人揪住,又听見說刑部來驗,他心里原想看見女儿尸首先鬧了一個稀爛再去喊官去,不承望這里先報了官,也便軟了些.薛姨媽已嚇糊涂了.還是周瑞家的回說:“他們來了,也沒有去瞧他姑娘,便作踐起姨太太來了.我們為好勸他,那里跑進一個野男人,在奶奶們里頭混撒村混打,這可不是沒有王法了!"賈璉道:“這回子不用和他講理,等一會子打著問他,說:男人有男人的所在,里頭都是些姑娘奶奶們,況且有他母親還瞧不見他們姑娘么,他跑進來不是要打搶來了么!"家人們做好做歹壓伏住了.周瑞家的仗著人多,便說:“夏太太,你不懂事,既來了,該問個青紅皂白.你們姑娘是自己服毒死了,不然便是寶蟾藥死他主子了,怎么不問明白,又不看尸首,就想訛人來了呢,我們就肯叫一個媳婦儿白死了不成!現在把寶蟾捆著,因為你們姑娘必要點病儿,所以叫香菱陪著他,也在一個屋里住, 故此兩個人都看守在那里,原等你們來眼看看刑部相驗,問出道理來才是啊。”

金桂的母親此時勢孤, 也只得跟著周瑞家的到他女孩儿屋里,只見滿臉黑血,直挺挺的躺在炕上, 便叫哭起來.寶蟾見是他家的人來,便哭喊說:“我們姑娘好意待香菱, 叫他在一塊儿住,他倒抽空儿藥死我們姑娘!"那時薛家上下人等俱在,便齊聲吆喝道:“胡說,昨日奶奶喝了湯才藥死的,這湯可不是你做的!"寶蟾道:“湯是我做的,端了來我有事走了,不知香菱起來放些什么在里頭藥死的。”金桂的母親听未說完,就奔香菱. 眾人攔住.薛姨媽便道:“這樣子是砒霜藥的,家里決無此物.不管香菱寶蟾,終有替他買的,回來刑部少不得問出來,才賴不去.如今把媳婦權放平正,好等官來相驗。”眾婆子上來抬放.寶釵道:“都是男人進來,你們將女人動用的東西檢點檢點。”只見炕褥底下有一個揉成團的紙包儿.金桂的母親瞧見便拾起,打開看時,并沒有什么,便撩開了.寶蟾看見道:“可不是有了憑据了.這個紙包儿我認得,頭几天耗子鬧得慌,若不信,你們看看首飾匣里有沒有了。”

金桂的母親便依著寶蟾的所在取出匣子,只有几支銀簪子.薛姨媽便說:“怎么好些首飾都沒有了? "寶釵叫人打開箱柜,俱是空的,便道:“嫂子這些東西被誰拿去,這可要問寶蟾。”金桂的母親心里也虛了好些,見薛姨媽查問寶蟾,便說:“姑娘的東西他那里知道。”周瑞家的道:“親家太太別這么說呢.我知道寶姑娘是天天跟著大奶奶的,怎么說不知! "這寶蟾見問得緊,又不好胡賴,只得說道:“奶奶自己每每帶回家去,我管得么. "眾人便說:“好個親家太太!哄著拿姑娘的東西,哄完了叫他尋死來訛我們.好罷了,回來相驗便是這么說。”寶釵叫人:“到外頭告訴璉二爺說,別放了夏家的人。”

里面金桂的母親忙了手腳,便罵寶蟾道:“小蹄子別嚼舌頭了!姑娘几時拿東西到我家去.寶蟾道:哥問准了夏家的儿子買砒霜的話,回來好回刑部里的話。”金桂的母親著了急道:“這寶蟾必是撞見鬼了,混說起來.我們姑娘何嘗買過砒霜.若這么說,必是寶蟾藥死了的。”寶蟾急的亂嚷說:“別人賴我也罷破人亡,那時將東西卷包儿一走,再配一個好姑爺.這個話是有的沒有?"金桂的母親還未及答言,周瑞家的便接口說道:“這是你們家的人說的, 還賴什么呢。”金桂的母親恨的咬牙切齒的罵寶蟾說:“我待你不錯呀, 為什么你倒拿話來葬送我呢!回來見了官,我就說是你藥死姑娘的。”寶蟾气得瞪著眼說:“請太太放了香菱罷,不犯著白害別人.我見官自有我的話。”

寶釵听出這個話頭儿來了, 便叫人反倒放開了寶蟾,說:“你原是個爽快人,何苦白冤在里頭.你有話索性說了,大家明白,豈不完了事了呢。”寶蟾也怕見官受苦,便說:“我們奶奶天天抱怨說:我這樣人,為什么碰著這個瞎眼的娘,不配給二爺,偏給了這么個混帳糊涂行子. 要是能夠同二爺過一天,死了也是愿意的.'說到那里,便恨香菱.我起初不理會,后來看見与香菱好了,我只道是香菱教他什么了,不承望昨儿的湯不是好意。”金桂的母親接說道:“益發胡說了,若是要藥香菱,為什么倒藥了自己呢?"寶釵便問道:“香菱,昨日你喝湯來著沒有?"香菱道:“頭几天我病得抬不起頭來,奶奶叫我喝湯, 我不敢說不喝,剛要扎掙起來,那碗湯已經洒了,倒叫奶奶收拾了個難,我心里很過不去.昨儿听見叫我喝湯,我喝不下去,沒有法儿正要喝的時候儿呢,偏又頭暈起來.只見寶蟾姐姐端了去,我正喜歡,剛合上眼,奶奶自己喝著湯,叫我嘗嘗,我便勉強也喝了。”寶蟾不待說完,便道:“是了,我老實說罷.昨儿奶奶叫我做兩碗湯,說是和香菱同喝. 我气不過,心里想著香菱那里配我做湯給他喝呢.我故意的一碗里頭多抓了一把鹽,記了暗記儿,原想給香菱喝的.剛端進來,奶奶卻攔著我到外頭叫小子們雇車,說今日回家去.我出去說了,回來見鹽多的這碗湯在奶奶跟前呢,我恐怕奶奶喝著咸,又要罵我.正沒法的時候,奶奶往后頭走動,我眼錯不見就把香菱這碗湯換了過來. 也是合該如此,奶奶回來就拿了湯去到香菱床邊喝著,說:你到底嘗嘗.'那香菱也不覺咸.兩個人都喝完了.我正笑香菱沒嘴道儿,那里知道這死鬼奶奶要藥香菱,必定趁我不在將砒霜撒上了, 也不知道我換碗,這可就是天理昭彰,自害其身了。”于是眾人往前后一想,真正一絲不錯,便將香菱也放了,扶著他仍舊睡在床上.

不說香菱得放,且說金桂母親心虛事實,還想辯賴.薛姨媽等你言我語,反要他儿子償還金桂之命.正然吵嚷,賈璉在外嚷說:“不用多說了,快收拾停當,刑部老爺就到了。”此時惟有夏家母子著忙,想來總要吃虧的,不得已反求薛姨媽道:“千不是万不是, 終是我死的女孩儿不長進,這也是自作自受.若是刑部相驗,到底府上臉面不好看.求親家太太息了這件事罷。”寶釵道:“那可使不得,已經報了,怎么能息呢。”周瑞家的等人大家做好做歹的勸說:“若要息事,除非夏親家太太自己出去攔驗,我們不提長短罷了. "賈璉在外也將他儿子嚇住,他情愿迎到刑部具結攔驗.眾人依允.薛姨媽命人買棺成殮.不提.

且說賈雨村升了京兆府尹兼管稅務, 一日出都查勘開墾地畝,路過知机縣,到了急流津.正要渡過彼岸,因待人夫,暫且停轎.只見村旁有一座小廟,牆壁坍頹,露出几株古松,倒也蒼老.雨村下轎,閒步進廟,但見廟內神像金身脫落,殿宇歪斜,旁有斷碣, 字跡模糊,也看不明白.意欲行至后殿,只見一翠柏下蔭著一間茅廬,廬中有一個道士合眼打坐. 雨村走近看時,面貌甚熟,想著倒象在那里見來的,一時再想不出來.從人便欲吆喝. 雨村止住,徐步向前叫一聲:“老道。”那道士雙眼微啟,微微的笑道:“貴官何事?"雨村便道:“本府出都查勘事件,路過此地,見老道靜修自得,想來道行深通,意欲冒昧請教。”那道人說:“來自有地,去自有方。”雨村知是有些來歷的,便長揖請問:“老道從何處修來,在此結廬?此廟何名?廟中共有几人?或欲真修,豈無名山,或欲結緣, 何不通衢?"那道人道:“葫蘆尚可安身,何必名山結舍.廟名久隱,斷碣猶存.形影相隨,何須修募.豈似那`玉在薑尹D善价,釵于奩內待時飛'之輩耶!”

雨村原是個穎悟人, 初听見"葫蘆"兩字,后聞"玉釵"一對,忽然想起甄士隱的事來.重复將那道士端詳一回,見他容貌依然,便屏退從人,問道:“君家莫非甄老先生么? "那道人從容笑道:“什么真,什么假!要知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雨村听說出賈字來, 益發無疑,便從新施禮道:“學生自蒙慨贈到都,托庇獲雋公車,受任貴鄉,始知老先生超悟塵凡, 飄舉仙境.學生雖溯洄思切,自念風塵俗吏,未由再覲仙顏.今何幸于此處相遇, 求老仙翁指示愚蒙.倘荷不棄,京寓甚近,學生當得供奉,得以朝夕聆教。”那道人也站起來回禮道:“我于蒲團之外,不知天地間尚有何物.适才尊官所言,貧道一概不解。”說畢,依舊坐下.雨村复又心疑:“想去若非士隱,何貌言相似若此?离別來十九載,面色如舊,必是修煉有成,未肯將前身說破.但我既遇恩公,又不可當面錯過.看來不能以富貴動之,那妻女之私更不必說了。”想罷又道:“仙師既不肯說破前因,弟子于心何忍! "正要下禮,只見從人進來,稟說天色將晚,快請渡河.雨村正無主意,那道人道:“請尊官速登彼岸,見面有期,遲則風浪頓起.果蒙不棄,貧道他日尚在渡頭候教。”說畢,仍合眼打坐.雨村無奈,只得辭了道人出廟.正要過渡,只見一人飛奔而來.未知何事,下回分解.第一零四回

醉金剛小鰍生大浪 痴公子余痛触前情 話說賈雨村剛欲過渡,


見有人飛奔而來,跑到跟前,口稱:“老爺,方才進的那廟火起了! "雨村回首看時,只見烈炎燒天,飛灰蔽目.雨村心想,"這也奇怪,我才出來,走不多遠,這火從何而來?莫非士隱遭劫于此?"欲待回去,又恐誤了過河,若不回去,心下又不安.想了一想,便問道:“你方才見這老道士出來了沒有?"那人道:“小的原隨老爺出來, 因腹內疼痛,略走了一走.回頭看見一片火光,原來就是那廟中火起,特赶來稟知老爺.并沒有見有人出來。”雨村雖則心里狐疑,究竟是名利關心的人,那肯回去看視,便叫那人:“你在這里等火滅了進去瞧那老道在与不在,即來回稟。”那人只得答應了伺候. 雨村過河,仍自去查看,查了几處,遇公館便自歇下.明日又行一程,進了都門,眾衙役接著, 前呼后擁的走著.雨村坐在轎內,听見轎前開路的人吵嚷.雨村問是何事.那開路的拉了一個人過來跪在轎前稟道:“那人酒醉不知回避,反沖突過來.小的吆喝他,他倒恃酒撒賴,躺在街心,說小的打了他了。”雨村便道:“我是管理這里地方的.你們都是我的子民, 知道本府經過,喝了酒不知退避,還敢撒賴!"那人道:“我喝酒是自己的錢, 醉了躺的是皇上的地,便是大人老爺也管不得。”雨村怒道:“這人目無法紀,問他叫什么名字。”那人回道:“我叫醉金剛倪二。”雨村听了生气,叫人:“打這金剛,瞧他是金剛不是!"手下把倪二按倒,著實的打了几鞭.倪二負痛,酒醒求饒.雨村在轎內笑道:“原來是這么個金剛么.我且不打你,叫人帶進衙門慢慢的問你。”眾衙役答應,拴了倪二,拉著便走.倪二哀求,也不中用. 雨村進內复旨回曹,那里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街上看熱鬧的三三兩兩傳說:“倪二仗著有些力气, 恃酒訛人,今儿碰在賈大人手里,只怕不輕饒的。”這話已傳到他妻女耳邊.那夜果等倪二不見回家,他女儿便到各處賭場尋覓,那賭博的都是這么說,他女儿急得哭了. 眾人都道:“你不用著急.那賈大人是榮府的一家.榮府里的一個什么二爺和你父親相好,你同你母親去找他說個情,就放出來了。”倪二的女儿听了,想了一想,"果然我父親常說間壁賈二爺和他好,為什么不找他去。”赶著回來,即和母親說了. 娘儿兩個去找賈芸.那日賈芸恰在家,見他母女兩個過來,便讓坐.賈芸的母親便倒茶. 倪家母女即將倪二被賈大人拿去的話說了一遍,"求二爺說情放出來".賈芸一口應承, 說:“這算不得什么,我到西府里說一聲就放了.那賈大人全仗我家的西府里才得做了這么大官,只要打發個人去一說就完了。”倪家母女歡喜,回來便到府里告訴了倪二, 叫他不用忙,已經求了賈二爺,他滿口應承,討個情便放出來的.倪二听了也喜歡. 不料賈芸自從那日給鳳姐送禮不收, 不好意思進來,也不常到榮府.那榮府的門上原看著主子的行事, 叫誰走動才有些体面,一時來了他便進去通報,若主子不大理了, 不論本家親戚,他一概不回,支了去就完事.那日賈芸到府上說"給璉二爺請安".門上的說:“二爺不在家,等回來我們替回罷。”賈芸欲要說"請二奶奶的安",生恐門上厭煩,只得回家.又被倪家母女催逼著說:“二爺常說府上是不論那個衙門,說一聲誰敢不依.如今還是府里的一家,又不為什么大事,這個情還討不來,白是我們二爺了。”賈芸臉上下不來, 嘴里還說硬話:“昨儿我們家里有事,沒打發人說去,少不得今儿說了就放. 什么大不了的事!"倪家母女只得听信.豈知賈芸近日大門竟不得進去,繞到后頭要進園內找寶玉,不料園門鎖著,只得垂頭喪气的回來.想起"那年倪二借銀与我, 買了香料送給他,才派我种樹.如今我沒有錢去打點,就把我拒絕.他也不是什么好的,拿著太爺留下的公中銀錢在外放加一錢,我們窮本家要罷了,若說起來,人命官司不知有多少呢。”一面想著,來到家中,只見倪家母女都等著.賈芸無言可支,便說道:“西府里已經打發人說了,只言賈大人不依.你還求我們家的奴才周瑞的親戚冷子興去才中用。”倪家母女听了說:“二爺這樣体面爺們還不中用,若是奴才,是更不中用了。”賈芸不好意思,心里發急道:“你不知道,如今的奴才比主子強多著呢。”倪家母女听來無法,只得冷笑几聲說:“這倒難為二爺白跑了這几天,等我們那一個出來再道乏罷。”說畢出來,另托人將倪二弄了出來,只打了几板,也沒有什么罪. 倪二回家, 他妻女將賈家不肯說情的話說了一遍.倪二正喝著酒,便生气要找賈芸,說:“這小雜种,沒良心的東西!頭里他沒有飯吃要到府內鑽謀事辦,虧我倪二爺幫了他.如今我有了事他不管.好罷咧,若是我倪二鬧出來,連兩府里都不干淨!"他妻女忙勸道:“噯,你又喝了黃湯便是這樣有天沒日頭的,前儿可不是醉了鬧的亂子,捱了打還沒好呢, 你又鬧了。”倪二道:“捱了打便怕他不成,只怕拿不著由頭!我在監里的時候,倒認得了好几個有義气的朋友,听見他們說起來,不獨是城內姓賈的多,外省姓賈的也不少. 前儿監里收下了好几個賈家的家人.我倒說,這里的賈家小一輩子并奴才們雖不好, 他們老一輩的還好,怎么犯了事.我打心.若說賈二這小子他忘恩負義,我便和几個朋友說他家怎樣倚勢欺人,怎樣盤剝小民,怎樣強娶有男婦女,叫他們吵嚷出來,有了風聲到了都老爺耳朵里,這一鬧起來,叫你們才認得倪二金剛呢!"他女人道:“你喝了酒睡去罷!他又強占誰家的女人來了,沒有的事你不用混說了。”倪二道:“你們在家里那里知道外頭的事. 前年我在賭場里碰見了小張,說他女人被賈家占了,他還和我商量.我倒勸他才了事的.但不知這小張如今那里去了,這兩年沒見.若碰著了他,我了! "說著,倒身躺下,嘴里還是咕咕嘟嘟的說了一回,便睡去了.他妻女只當是醉話,也不理他.明日早起,倪二又往賭場中去了.不題. 且說雨村回到家中, 歇息了一夜,將道上遇見甄士隱的事告訴了他夫人一遍.他夫人便埋怨他:“為什么不回去瞧一瞧,倘或燒死了,可不是咱們沒良心!"說著,掉下淚來.雨村道:“他是方外的人了,不肯和咱們在一處的。”正說著,外頭傳進話來,稟說:“前日老爺吩咐瞧火燒廟去的回來了回話。”雨村踱了出來.那衙役打千請了安,回說:“小的奉老爺的命回去,也不等火滅,便冒火進去瞧那個道士,豈知他坐的地方多燒了.小的想著那道士必定燒死了.那燒的牆屋往后塌去,道士的影儿都沒有,只有一個蒲團,一個瓢儿還是好好的.小的各處找尋他的尸首,連骨頭都沒有一點儿.小的恐老爺不信, 想要拿這蒲團瓢儿回來做個證見,小的這么一拿,豈知都成了灰了。”雨村听畢, 心下明白,知士隱仙去,便把那衙役打發了出去.回到房中,并沒提起士隱火化之言,恐他婦女不知,反生悲感,只說并無形跡,必是他先走了. 雨村出來,獨坐書房,正要細想士隱的話,忽有家人傳報說:“內廷傳旨,交看事件。”雨村疾忙上轎進內,只听見人說:“今日賈存周江西糧道被參回來,在朝內謝罪。”雨村忙到了內閣,見了各大人,將海疆辦理不善的旨意看了,出來即忙找著賈政,先說了些為他抱屈的話,后又道喜,問:“一路可好?"賈政也將違別以后的話細細的說了一遍.雨村道:“謝罪的本上了去沒有?"賈政道:“已上去了,等膳后下來看旨意罷。”正說著, 只听里頭傳出旨來叫賈政,賈政即忙進去.各大人有与賈政關切的,都在里頭等著.等了好一回方見賈政出來,看見他帶著滿頭的汗.眾人迎上去接著,問:“有什么旨意。”賈政吐舌道:“嚇死人,嚇死人!倒蒙各位大人關切,幸喜沒有什么事。”眾人道:“旨意問了些什么? "賈政道:“旨意問的是云南私帶神槍一案.本上奏明是原任太師賈化的家人.主上一直記著我們先祖的名字,便問起來.我忙著磕頭奏明先祖的名字是代化,主上便笑了,還降旨意說:'前放兵部,后降府尹的,不是也叫賈化么?'"那時雨村也在傍邊,倒嚇了一跳,便問賈政道:“老先生怎么奏的?"賈政道:“我便慢慢奏道:'原任太師賈化是云南人;現任府尹賈某是浙江人。”主上又問:'蘇州刺史奏的賈范,是你一家子么?'我又磕頭奏道:'是.'主上便變色道:'縱使家奴強占良民妻女,還成事么?' 我一句不敢奏.主上又問道:'賈范是你什么人?'我忙奏道:'是遠族.'主上哼了一聲,降旨叫了出來.可不是詫事!"眾人道:“本來也巧.怎么一連有這兩件事?"賈政道:“事倒不奇,倒是都姓賈的不好.算來我們寒族人多,年代久了,各族都有.現在雖沒有事,究竟主上記著一個"賈"字就不好。”眾人說:“真是真,假是假,怕什么?"賈政道:“我心里巴不得不做官,只是不敢告老,現在我們家里兩個世襲,這也無可奈何的。” 雨村道:“如今老先生仍是工部,想來京官是沒有事的."賈政道:“京官雖然沒事,我究竟做過兩次外任,也就說不齊了。”眾人道:“二老爺的人品行事,我們都佩服的. 就是令兄大老爺,也是個好人.只要在令侄輩上嚴緊些就是了。”賈政道:“我因在家的日子少, 舍侄的事情不大查考,我心里也不甚放心.諸位今日提起,都是至相好,或者听見東宅的侄儿家有什么不奉規矩的事么?"眾人道:“沒听見別的,只是几位侍郎心里不大和睦,內監里頭也有些.想來不怕什么,只要囑咐那邊令侄,諸事留神就是了。” 眾人說畢,舉手而散,賈政然后回家.眾子侄等都迎接上來.賈政迎著請賈母的安,然后眾子侄俱請了賈政的安,一同進府.王夫人等已到了榮禧堂迎接.賈政先到了賈母那里拜見了,陳述些違別的話.賈母問探春消息,賈政將許配探春的事都稟明了,還說:“儿子起身急促,難過重陽,雖沒有親見,听見那邊親家的人來說的极好.親家老爺太太都說請老爺太太的安.還說今冬明春,大約還可調進京來.這便好了.如今聞得海疆有事,只怕那時還不能調。”賈母始則因賈政降調回來,知探春遠在他鄉,一無親故,心下傷感;后听賈政將官事說明,探春安好,也便轉悲為喜,便笑著叫賈政出去. 然后弟兄相見,眾子侄拜見,定了明日清晨拜祠堂. 賈政回到自己屋內,王夫人等見過,寶玉,賈璉替另拜見.賈政見不以降調為念, 心想幸虧老太太辦理的好.又見寶釵沉厚更胜老時,蘭儿文雅俊秀,便喜形于色.獨見環儿仍是先前,究不甚鐘愛.歇息了半天,忽然想起:“為何今日短了一人?" 王夫人知是想著黛玉,前因家書未報:今日又剛到家,正是喜歡,不必直告,只說是病著.豈知寶玉的心里已如刀攪,因父親到家只得把持心性伺候.王夫人設筵接風,子孫敬酒.風姐雖是侄媳,現辦家事,也隨了寶釵等敬酒.賈政便叫遞了一巡酒,"都歇息去吧。” 命眾家人不必伺候,待明早拜過宗祠,然后進見.分派已定,賈政与王夫人說些別后的話, 余者王夫人都不敢言.倒是賈政先提起王子騰的事來,王夫人也不敢悲戚.賈政又說蟠儿的事,王夫人只說他是自作自受;趁便也將黛玉已死的話告訴.賈政反嚇了一惊,不覺掉下淚來連聲歎息.王夫人也掌不住,也哭了.傍邊彩云等即忙拉衣,王夫人止住, 重又說些喜歡的話,便安寢了. 次日一早,至宗祠行禮,眾子侄都隨往.賈政便在祠旁廂房坐下, 叫了賈珍,賈璉過來,問起家中事務.賈珍揀可說的說了. 賈政又道:“我初回家,也不便來細細查問,只是听見外頭說起你家里更不比從前,諸事要謹慎才好. 你年紀也不小了,孩子們該管教管教,別叫他們在外頭得罪人.璉儿也該听著.不是才回家就說你們,因我有所聞所以才說的.你們更該小心些。”賈珍等臉漲通紅的,也只答應個"是"字,不敢說什么.賈政也就罷了.回歸西府,眾家人磕頭畢,仍复進內,眾女仆行禮,不必多贅.只說寶玉因昨日賈政問起黛玉,王夫人答以有病,他便暗里傷心, 直待賈政命他回去,一路上,已滴了好些眼淚.回到房中,見寶釵和襲人等說話,他便獨坐外間納悶.寶釵叫襲人送過茶去,知他必是怕老爺查問功課,所以如此,只得過來安慰.寶玉便借此走去向寶釵說:“你今晚先睡,我要定定神. 這時更不如從前了三言倒忘兩語,老爺瞧著不好.你先睡,叫襲人陪我略坐坐。”寶釵不便強他,點頭應允. 寶玉出來便輕輕和襲人說,央他:“把紫鵑叫來,有話問他.但紫鵑見了我,臉上總是有气,組須得你去解勸開了再來才好。”襲人道:“你說要定神,我倒喜歡, 怎么又定到這上頭去了?有話你明儿問不得?"寶玉道:“我就是今晚得閒,明日倘或老爺叫干什么,便沒空了.好姐姐,你快去叫他來。”襲人道:“他不是二奶奶叫是不來的。”寶玉道:“所以你得去說明了才好。”襲人道:“叫我說什么?" 寶玉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和他的心么?都為的是林姑娘.你說我并不是負心,我如今叫你們弄成了一個負心的人了!"說著這話,他瞧瞧里間屋子,用手指著說:“他是我本不愿意的,都是老太太他們捉弄的.好端端把個林姑娘弄死了.就是他死,也該叫我見見,說個明白, 他死了也不抱怨我嘎.你到底听見三姑娘他們說過的,臨死恨怨我.那紫鵑為他們姑娘,也是恨的我了不得.你想我是無情的人么?晴雯到底是個丫頭,也沒有什么大好處, 他死了,我實告訴你罷,我還做個祭文祭他呢.這是林姑娘親眼見的.如今林姑娘死了,難道倒不及晴雯么?我連祭都不能祭一祭,況且林姑娘死了還有靈圣的,他想起來不是更抱怨我么?"襲人道:“你要祭就祭去,誰攔著你呢。” 寶玉道:“我自從好了起來,就想要做一篇祭文,不知道如今怎么一點靈机都沒有了.要祭別人呢,胡亂還使得,祭他是斷斷粗糙不得一點的.所以叫紫鵑來問他姑娘的心,他打那里看出來的. 我沒病的頭里還想得出來,病后都記不得了.你倒說林姑娘已經好了,怎么忽然死的?他好的時候我不去, 他怎么說來著?我病的時候,他不來,他又怎么說來著?所有他的東西,我誆過來,你二奶奶總不叫動,不知什么意思。”襲人道:“二奶奶惟恐你傷心罷了,還有什么呢。”寶玉道:“我不信.林姑娘既是念我為什么臨死把詩稿燒了,不留給我做個紀念? 又听見說天上有音樂響,必是他成了神,或是登了仙去.我雖見過了棺材,到底不知道棺材里有他沒有。”襲人道:“你這話越發糊涂了,怎么一個人沒死就擱在棺材里當死了的呢!" 寶玉道:“不是嘎!大凡成仙的人,或是肉身去的,或是脫胎去的. 好姐姐,你到底叫了紫鵑來。”襲人道:“如今等我細細的說明了你的心,他要肯來還好,要不肯來, 還得費多少話;就是來了,見你也不肯細說.据我的主意:明日等二奶奶上去了,我慢慢的問他,或是倒可仔細.遇著閒空儿,我再慢慢的告訴你.寶玉道:“你說得也是,你不知道我心里的著急。”正說著,麝月出來說:“二奶奶說:'天已四更了,請二爺進去睡罷, 襲人姐姐必是說高了興了,忘了時候。”襲人听了,道:“可不是該睡了,有話明儿再說罷。”寶玉無奈,只得進去,又向襲人耳語道:“明儿好歹別忘了。”襲人笑道:“知道了。” 麝月抹著臉笑道:“你們兩個又鬧鬼儿了.為什么不和二奶奶說明了,就到襲人那邊睡去? 由著你們說一夜,我們也不管。”寶玉擺手道:“不用言語。” 襲人恨道:“小蹄子儿,你又嚼舌根,看我明儿撕你的嘴!"回頭對寶玉道:“這不是你鬧的?說了四更天的話。”一面說,一面送寶玉進屋,各人散去. 那夜寶玉無眠,到了次日,還想這事.只听得外頭傳進話來,說:“眾親朋因老爺回家,都要送戲接風.老爺再三推辭,說不必唱戲,竟在家里備了水酒, 倒請親朋過來大家談談.于是定了后儿擺席請人,所以進來告訴。”不知所請何人,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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