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賈環叔侄亦到.賈政命他們看了題目.他兩個雖能詩,較腹中之虛實雖也去寶玉不遠,但第一件他兩個終是別路,若論舉業一道,似高過寶玉,若論雜學,則遠不能及,第二件他二人才思滯鈍,不及寶玉空靈娟逸,每作詩亦如八股之法,未免拘板庸澀.那寶玉雖不算是個讀書人,然虧他天性聰敏,且素喜好些雜書,他自為古人中也有杜撰的,也有誤失之處,拘較不得許多,若只管怕前怕后起來,縱堆砌成一篇,也覺得甚無趣味.因心里怀著這個念頭,每見一題,不拘難易,他便毫無費力之處,就如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無風作有,信著伶口俐舌,長篇大論,胡扳亂扯,敷演出一篇話來.雖無稽考,卻都說得四座春風.雖有正言厲語之人,亦不得壓倒這一种風流去.近日賈政年邁,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個詩酒放誕之人,因在子侄輩中,少不得規以正路.近見寶玉雖不讀書,竟頗能解此,細評起來,也還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們,各各亦皆如此,雖有深精舉業的,也不曾發跡過一個,看來此亦賈門之數.況母親溺愛,遂也不強以舉業逼他了.所以近日是這等待他.又要環蘭二人舉業之余,怎得亦同寶玉才好,所以每欲作詩,必將三人一齊喚來對作.
閒言少述.且說賈政又命他三人各吊一首,誰先成者賞,佳者額外加賞.賈環賈蘭二人近日當著多人皆作過几首了,膽量逾壯,今看了題,遂自去思索.一時,賈蘭先有了.賈環生恐落后也就有了.二人皆已錄出,寶玉尚出神.賈政与眾人且看他二人的二首.賈蘭的是一首七言絕,寫道是:
□□將軍林四娘,玉為肌骨鐵為腸,
捐軀自報琱后,此日青州土亦香.眾幕賓看了,便皆大贊:“小哥儿十三歲的人就如此,可知家學淵源,真不誣矣。”賈政笑道:“稚子口角,也還難為他。”又看賈環的,是首五言律,寫道是:
紅粉不知愁,將軍意未休.
掩啼离繡幕,抱恨出青州.
自謂酬王德,詎能复寇仇.
誰題忠義墓,千古獨風流.眾人道:“更佳.倒是大几歲年紀,立意又自不同。”賈政道:“還不甚大錯,終不懇切。”眾人道:“這就罷了.三爺才大不多兩歲,在未冠之時如此,用了工夫,再過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賈政道:“過獎了.只是不肯讀書過失。”因又問寶玉怎樣.眾人道:“二爺細心鏤刻,定又是風流悲感,不同此等的了。”寶玉笑道:“這個題目似不稱近体,須得古体,或歌或行,長篇一首,方能懇切。”眾人听了,都立身點頭拍手道:“我說他立意不同!每一題到手必先度其体格宜与不宜,這便是老手妙法.就如裁衣一般,未下剪時,須度其身量.這題目.名曰《□□詞》,且既有了序,此必是長篇歌行方合体的.或擬白樂天《長恨歌》,或擬詠古詞,半敘半詠,流利飄逸,始能近妙。”賈政听說,也合了主意,遂自提筆向紙上要寫,又向寶玉笑道:“如此,你念我寫.不好了,我捶你那肉.誰許你先大言不慚了!"寶玉只得念了一句,道是:
琱好武兼好色,賈政寫了看時,搖頭道:“粗鄙。”一幕賓道:“要這樣方古,究竟不粗.且看他底下的。”賈政道:“姑存之。”寶玉又道:
遂教美女習騎射.□歌艷舞不成歡,
列陣挽戈為自得.賈政寫出,眾人都道:“只這第三句便古朴老健,极妙.這四句平敘出,也最得体。”賈政道:“休謬加獎譽,且看轉的如何。”寶玉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