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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劍殺人 覺大限吞生金自逝

更新时间:2021-01-24 15:13:44


話說尤二姐听了,又感謝不盡,只得跟了他來.尤氏那邊怎好不過來的,少不得也過來跟著鳳姐去回, 方是大禮.鳳姐笑說:“你只別說話,等我去說。”尤氏道:“這個自然.但一有個不是,是往你身上推的。”說著,大家先來至賈母房中.

正值賈母和園中姊妹們說笑解悶,忽見鳳姐帶了一個標致小媳婦進來,忙覷著眼看,說:“這是誰家的孩子!好可怜見的。”鳳姐上來笑道:“老祖宗倒細細的看看,好不好?"說著,忙拉二姐說:“這是太婆婆,快磕頭。”二姐忙行了大禮,展拜起來.又指著眾姊妹說: 這是某人某人,你先認了,太太瞧過了再見禮.二姐听了,一一又從新故意的問過,垂頭站在旁邊.賈母上下瞧了一遍,因又笑問:“你姓什么?今年十几了?"鳳姐忙又笑說:“老祖宗且別問,只說比我俊不俊。”賈母又戴了眼鏡,命鴛鴦琥珀:“把那孩子拉過來,我瞧瞧肉皮儿。”眾人都抿嘴儿笑著,只得推他上去.賈母細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手來我瞧瞧。”鴛鴦又揭起裙子來.賈母瞧畢,摘下眼鏡來,笑說道:“更是個齊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鳳姐听說,笑著忙跪下,將尤氏那邊所編之話,一五一十細細的說了一遍,"少不得老祖宗發慈心,先許他進來,住一年后再圓房。”賈母听了道:“這有什么不是. 既你這樣賢良,很好.只是一年后方可圓得房。”鳳姐听了,叩頭起來,又求賈母著兩個女人一同帶去見太太們, 說是老祖宗的主意.賈母依允,遂使二人帶去見了邢夫人等. 王夫人正因他風聲不雅,深為憂慮,見他今行此事,豈有不樂之理.于是尤二姐自此見了天日, 挪到廂房住居.鳳姐一面使人暗暗調唆張華,只叫他要原妻,這里還有許多賠送外,還給他銀子安家過活.張華原無膽無心告賈家的,后來又見賈蓉打發人來對詞,那人原說的:“張華先退了親.我們皆是親戚.接到家里住著是真,并無娶嫁之說. 皆因張華拖欠了我們的債務,追索不与,方誣賴小的主人那些個。”察院都和賈王兩處有瓜葛, 況又受了賄,只說張華無賴,以窮訛詐,狀子也不收,打了一頓赶出來.慶儿在外替他打點,也沒打重.又調唆張華:“親原是你家定的,你只要親事, 官必還斷給你。”于是又告.王信那邊又透了消息与察院,察院便批:“張華所欠賈宅之銀, 令其限內按數交還,其所定之親,仍令其有力時娶回。”又傳了他父親來當堂批准. 他父親亦系慶儿說明,樂得人財兩進,便去賈家領人.鳳姐儿一面嚇的來回賈母,說如此這般, 都是珍大嫂子干事不明,并沒和那家退准,惹人告了,如此官斷.賈母听了,忙喚了尤氏過來,說他作事不妥,"既是你妹子從小曾与人指腹為婚,又沒退斷,使人混告了。”尤氏听了,只得說:“他連銀子都收了,怎么沒准。”鳳姐在旁又說:“張華的口供上現說不曾見銀子,也沒見人去.他老子說:`原是親家母說過一次,并沒應准.親家母死了, 你們就接進去作二房.'如此沒有對證,只好由他去混說.幸而璉二爺不在家,沒曾圓房,這還無妨.只是人已來了,怎好送回去,豈不傷臉。”賈母道:“又沒圓房,沒的強占人家有夫之人, 名聲也不好,不如送給他去.那里尋不出好人來。”尤二姐听了, 又回賈母說:“我母親實于某年月日給了他十兩銀子退准的.他因窮急了告,又翻了口.我姐姐原沒錯辦。”賈母听了,便說:“可見刁民難惹.既這樣,鳳丫頭去料理料理。”鳳姐听了無法,只得應著.回來只命人去找賈蓉.賈蓉深知鳳姐之意,若要使張華領回,成何体統,便回了賈珍,暗暗遣人去說張華:“你如今既有許多銀子,何必定要原人.若只管執定主意,豈不怕爺們一怒,尋出個由頭,你死無葬身之地.你有了銀子,回家去什么好人尋不出來.你若走時,還賞你些路費。”張華听了,心中想了一想,這倒是好主意, 和父親商議已定,約共也得了有百金,父子次日起個五更,回原籍去了.賈蓉打听得真了, 來回了賈母鳳姐,說:“張華父子妄告不實,懼罪逃走,官府亦知此情,也不追究,大事完畢。”鳳姐听了,心中一想:若必定著張華帶回二姐去,未免賈璉回來再花几個錢包占住, 不怕張華不依.還是二姐不去,自己相伴著還妥當,且再作道理.只是張華此去不知何往, 他倘或再將此事告訴了別人,或日后再尋出這由頭來翻案,豈不是自己害了自己. 原先不該如此將刀靶付与外人去的.因此悔之不迭,复又想了一條主意出來,悄命旺儿遣人尋著了他,或說他作賊,和他打官司將他治死,或暗中使人算計,務將張華治死,方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譽.旺儿領命出來,回家細想:人已走了完事,何必如此大作,人命關天,非同儿戲,我且哄過他去,再作道理.因此在外躲了几日,回來告訴鳳姐,只說張華是有了几兩銀子在身上,逃去第三日在京口地界五更天已被截路人打悶棍打死了.他老子唬死在店房,在那里驗尸掩埋.鳳姐听了不信,說:“你要扯謊, 我再使人打听出來敲你的牙!"自此方丟過不究.鳳姐和尤二姐和美非常,更比親姊親妹還胜十倍.

那賈璉一日事畢回來, 先到了新房中,已竟悄悄的封鎖,只有一個看房子的老頭儿. 賈璉問他原故,老頭子細說原委,賈璉只在鐙中跌足.少不得來見賈赦与邢夫人,將所完之事回明.賈赦十分歡喜,說他中用,賞了他一百兩銀子,又將房中一個十七歲的丫鬟名喚秋桐者, 賞他為妾.賈璉叩頭領去,喜之不盡.見了賈母和家中人,回來見鳳姐,未免臉上有些愧色.誰知鳳姐儿他反不似往日容顏,同尤二姐一同出迎,敘了寒溫. 賈璉將秋桐之事說了,未免臉上有些得意之色,驕矜之容.鳳姐听了,忙命兩個媳婦坐車在那邊接了來.心中一刺未除,又平空添了一刺,說不得且吞聲忍气,將好顏面換出來遮掩. 一面又命擺酒接風,一面帶了秋桐來見賈母与王夫人等.賈璉心中也暗暗的納罕.

那日已是腊月十二日,賈珍起身,先拜了宗祠,然后過來辭拜賈母等人.和族中人直送到洒淚亭方回,獨賈璉賈蓉二人送出三日三夜方回.一路上賈珍命他好生收心治家等語,二人口內答應,也說些大禮套話,不必煩敘.

且說鳳姐在家, 外面待尤二姐自不必說得,只是心中又怀別意.無人處只和尤二姐說:“妹妹的聲名很不好听,連老太太,太太們都知道了,說妹妹在家做女孩儿就不干淨, 又和姐夫有些首尾,`沒人要的了你揀了來,還不休了再尋好的.'我听見這話,气得倒仰,查是誰說的,又查不出來.這日久天長,這些個奴才們跟前,怎么說嘴.我反弄了個魚頭來拆。”說了兩遍,自己又气病了,茶飯也不吃,除了平儿,眾丫頭媳婦無不言三語四, 指桑說槐,暗相譏刺.秋桐自為系賈赦之賜,無人僭他的,連鳳姐平儿皆不放在眼里,豈肯容他.張口是"先奸后娶沒漢子要的娼婦,也來要我的強。”鳳姐听了暗樂,尤二姐听了暗愧暗怒暗气.鳳姐既裝病,便不和尤二姐吃飯了.每日只命人端了菜飯到他房中去吃,那茶飯都系不堪之物.平儿看不過,自拿了錢出來弄菜与他吃,或是有時只說和他園中去頑, 在園中廚內另做了湯水与他吃,也無人敢回鳳姐.只有秋桐一時撞見了, 便去說舌告訴鳳姐說:“奶奶的名聲,生是平儿弄坏了的.這樣好菜好飯浪著不吃, 卻往園里去偷吃。”鳳姐听了,罵平儿說:“人家養貓拿耗子,我的貓只倒咬雞。”平儿不敢多說,自此也要遠著了.又暗恨秋桐,難以出口.

園中姊妹和李紈迎春惜春等人, 皆為鳳姐是好意,然寶黛一干人暗為二姐擔心.雖都不便多事, 惟見二姐可怜,常來了,倒還都憫恤他.每日常無人處說起話來,尤二姐便淌眼抹淚,又不敢抱怨.鳳姐儿又并無露出一點坏形來.賈璉來家時,見了鳳姐賢良, 也便不留心.況素習以來因賈赦姬妾丫鬟最多,賈璉每怀不軌之心,只未敢下手.如這秋桐輩等人,皆是恨老爺年邁昏憒,貪多嚼不爛,沒的留下這些人作什么,因此除了几個知禮有恥的,余者或有与二門上小么儿們嘲戲的.甚至于与賈璉眉來眼去相偷期的,只懼賈赦之威,未曾到手.這秋桐便和賈璉有舊,從未來過一次.今日天緣湊巧,竟賞了他, 真是一對烈火干柴,如膠投漆,燕爾新婚,連日那里拆的開.那賈璉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漸漸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鳳姐雖恨秋桐,且喜借他先可發脫二姐,自己且抽頭,用"借劍殺人"之法,"坐山觀虎斗",等秋桐殺了尤二姐,自己再殺秋桐.主意已定, 沒人處常又私勸秋桐說:“你年輕不知事.他現是二房奶奶,你爺心坎儿上的人, 我還讓他三分,你去硬碰他,豈不是自尋其死?"那秋桐听了這話,越發惱了,天天大口亂罵說:“奶奶是軟弱人,那等賢惠,我卻做不來.奶奶把素日的威風怎都沒了.奶奶寬洪大量, 我卻眼里揉不下沙子去.讓我和他這淫婦做一回,他才知道。”鳳姐儿在屋里, 只裝不敢出聲儿.气的尤二姐在房里哭泣,飯也不吃,又不敢告訴賈璉.次日賈母見他眼紅紅的腫了,問他,又不敢說.秋桐正是抓乖賣俏之時,他便悄悄的告訴賈母王夫人等說:“專會作死,好好的成天家號喪,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他好和二爺一心一計的過。”賈母听了便說:“人太生嬌俏了,可知心就嫉妒.鳳丫頭倒好意待他,他倒這樣爭鋒吃醋的.可是個賤骨頭。”因此漸次便不大喜歡.眾人見賈母不喜,不免又往下踏踐起來, 弄得這尤二姐要死不能,要生不得.還是虧了平儿,時常背著鳳姐,看他這般,与他排解排解.

那尤二姐原是個花為腸肚雪作肌膚的人,如何經得這般磨折,不過受了一個月的暗气,便懨懨得了一病,四肢懶動,茶飯不進,漸次黃瘦下去.夜來合上眼,只見他小妹子手捧鴛鴦寶劍前來說:“姐姐,你一生為人心痴意軟,終吃了這虧.休信那妒婦花言巧語,外作賢良,內藏奸狡,他發恨定要弄你一死方罷.若妹子在世,斷不肯令你進來,即進來時, 亦不容他這樣.此亦系理數應然,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喪倫敗行,故有此報. 你依我將此劍斬了那妒婦,一同歸至警幻案下,听其發落.不然,你則白白的喪命,且無人怜惜。”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虧,今日之報既系當然,何必又生殺戮之冤. 隨我去忍耐.若天見怜,使我好了,豈不兩全。”小妹笑道:“姐姐,你終是個痴人. 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還.你雖悔過自新,然已將人父子兄弟致于□聚之亂, 天怎容你安生。”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當然,奴亦無怨。”小妹听了,長歎而去.尤二姐惊醒,卻是一夢.等賈璉來看時,因無人在側,便泣說:“我這病便不能好了. 我來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預知男女.倘天見怜,生了下來還可,若不然,我這命就不保,何況于他。”賈璉亦泣說:“你只放心,我請明人來醫治。”于是出去即刻請醫生.

誰知王太醫亦謀干了軍前效力, 回來好討蔭封的.小廝們走去,便請了個姓胡的太醫, 名叫君榮.進來診脈看了,說是經水不調,全要大補.賈璉便說:“已是三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嘔酸,恐是胎气。”胡君榮听了,复又命老婆子們請出手來再看看.尤二姐少不得又從帳內伸出手來.胡君榮又診了半日,說:“若論胎气,肝脈自應洪大.然木盛則生火,經水不調亦皆因由肝木所致.醫生要大膽,須得請奶奶將金面略露露,醫生觀觀气色,方敢下藥。”賈璉無法,只得命將帳子掀起一縫,尤二姐露出臉來.胡君榮一見, 魂魄如飛上九天,通身麻木,一無所知.一時掩了帳子,賈璉就陪他出來,問是如何.胡太醫道:“不是胎气,只是迂血凝結.如今只以下迂血通經脈要緊。”于是寫了一方,作辭而去.賈璉命人送了藥禮,抓了藥來,調服下去.只半夜,尤二姐腹痛不止,誰知竟將一個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來.于是血行不止,二姐就昏迷過去.賈璉聞知,大罵胡君榮. 一面再遣人去請醫調治,一面命人去打告胡君榮.胡君榮听了,早已卷包逃走.這里太醫便說:“本來气血生成虧弱,受胎以來,想是著了些气惱,郁結于中.這位先生擅用虎狼之劑,如今大人元气十分傷其八九,一時難保就愈.煎丸二藥并行,還要一些閒言閒事不聞,庶可望好。”說畢而去.急的賈璉查是誰請了姓胡的來,一時查了出來,便打了半死.鳳姐比賈璉更急十倍,只說:“咱們命中無子,好容易有了一個,又遇見這樣沒本事的大夫。”于是天地前燒香禮拜,自己通陳禱告說:“我或有病,只求尤氏妹子身体大愈,再得怀胎生一男子,我愿吃長齋念佛。”賈璉眾人見了,無不稱贊.賈璉与秋桐在一處時, 鳳姐又做湯做水的著人送与二姐.又罵平儿不是個有福的,"也和我一樣.我因多病了,你卻無病也不見怀胎.如今二奶奶這樣,都因咱們無福,或犯了什么,沖的他這樣. "因又叫人出去算命打卦.偏算命的回來又說:“系屬兔的陰人沖犯。”大家算將起來, 只有秋桐一人屬兔,說他沖的.秋桐近見賈璉請醫治藥,打人罵狗,為尤二姐十分盡心,他心中早浸了一缸醋在內了.今又听見如此說他沖了,鳳姐儿又勸他說:“你暫且別處去躲几個月再來。”秋桐便气的哭罵道:“理那起瞎□的混咬舌根!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沖了他!好個愛八哥儿,在外頭什么人不見,偏來了就有人沖了. 白眉赤臉,那里來的孩子?他不過指著哄我們那個棉花耳朵的爺罷了.縱有孩子,也不知姓張姓王. 奶奶希罕那雜种羔子,我不喜歡!老了誰不成?誰不會養!一年半載養一個, 倒還是一點攙雜沒有的呢!"罵的眾人又要笑,又不敢笑.可巧邢夫人過來請安, 秋桐便哭告邢夫人說:“二爺奶奶要攆我回去,我沒了安身之處,太太好歹開恩。”邢夫人听說,慌的數落鳳姐儿一陣,又罵賈璉:“不知好歹的种子,憑他怎不好,是你父親給的.為個外頭來的攆他,連老子都沒了.你要攆他,你不如還你父親去倒好。”說著, 賭气去了.秋桐更又得意,越性走到他窗戶根底下大哭大罵起來.尤二姐听了,不免更添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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