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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慧紫鵑情辭試忙玉 慈姨媽愛語慰痴顰

更新时间:2021-01-24 15:13:32

因薛姨媽看見邢岫煙生得端雅穩重, 且家道貧寒,是個釵荊裙布的女儿.便說与薛蟠為妻.因薛蟠素習行止浮奢,又恐遭踏人家的女儿.正在躊躇之際,忽想起薛蝌未娶, 看他二人恰是一對天生地設的夫妻,因謀之于鳳姐儿.鳳姐儿歎道:“姑媽素知我們太太有些左性的,這事等我慢謀。”因賈母去瞧鳳姐儿時,鳳姐儿便和賈母說:“薛姑媽有件事求老祖宗, 只是不好啟齒的。”賈母忙問何事,鳳姐儿便將求親一事說了.賈母笑道:“這有什么不好啟齒?這是极好的事.等我和你婆婆說了,怕他不依?"因回房來, 即刻就命人來請邢夫人過來,硬作保山.邢夫人想了一想:薛家根基不錯,且現今大富, 薛蝌生得又好,且賈母硬作保山,將机就計便應了.賈母十分喜歡,忙命人請了薛姨媽來.二人見了,自然有許多謙辭.邢夫人即刻命人去告訴邢忠夫婦.他夫婦原是此來投靠邢夫人的,如何不依,早极口的說妙极.賈母笑道:“我愛管個閒事,今儿又管成了一件事, 不知得多少謝媒錢?"薛姨媽笑道:“這是自然的.縱抬了十万銀子來,只怕不希罕.但只一件,老太太既是主親,還得一位才好。”賈母笑道:“別的沒有,我們家折腿爛手的人還有兩個. "說著,便命人去叫過尤氏婆媳二人來.賈母告訴他原故,彼此忙都道喜. 賈母吩咐道:“咱們家的規矩你是盡知的,從沒有兩親家爭禮爭面的.如今你算替我在當中料理, 也不可太嗇,也不可太費,把他兩家的事周全了回我。”尤氏忙答應了.薛姨媽喜之不盡,回家來忙命寫了請帖補送過宁府.尤氏深知邢夫人情性,本不欲管,無奈賈母親囑咐,只得應了,惟有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薛姨媽是個無可無不可的人,倒還易說.這且不在話下.

如今薛姨媽既定了邢岫煙為媳,合宅皆知.邢夫人本欲接出岫煙去住,賈母因說:“這又何妨,兩個孩子又不能見面,就是姨太太和他一個大姑,一個小姑,又何妨?況且都是女儿,正好親香呢。”邢夫人方罷.

蝌岫二人前次途中皆曾有一面之遇,大約二人心中也皆如意.只是邢岫煙未免比先時拘泥了些,不好与寶釵姊妹共處閒語,又兼湘云是個愛取戲的,更覺不好意思.幸他是個知書達禮的,雖有女儿身分,還不是那种佯羞詐愧一味輕薄造作之輩.寶釵自見他時,見他家業貧寒,二則別人之父母皆年高有德之人,獨他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于女儿分中平常,邢夫人也不過是臉面之情,亦非真心疼愛,且岫煙為人雅重,迎春是個有气的死人, 連他自己尚未照管齊全,如何能照管到他身上,凡閨閣中家常一應需用之物, 或有虧乏,無人照管,他又不与人張口,寶釵倒暗中每相体貼接濟,也不敢与邢夫人知道, 亦恐多心閒話之故耳.如今卻出人意料之外奇緣作成這門親事.岫煙心中先取中寶釵,然后方取薛蝌.有時岫煙仍与寶釵閒話,寶釵仍以姊妹相呼.

這日寶釵因來瞧黛玉, 恰值岫煙也來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寶釵含笑喚他到跟前, 二人同走至一塊石壁后,寶釵笑問他:“這天還冷的很,你怎么倒全換了夾的?"岫煙見問, 低頭不答.寶釵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問道:“必定是這個月的月錢又沒得.鳳丫頭如今也這樣沒心沒計了。”岫煙道:“他倒想著不錯日子給,因姑媽打發人和我說,一個月用不了二兩銀子,叫我省一兩給爹媽送出去,要使什么,橫豎有二姐姐的東西, 能著些儿搭著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個老實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東西, 他雖不說什么,他那些媽媽丫頭,那一個是省事的,那一個是嘴里不尖的?我雖在那屋里,卻不敢很使他們,過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錢來給他們打酒買點心吃才好.因一月二兩銀子還不夠使,如今又去了一兩.前儿我悄悄的把綿衣服叫人當了几吊錢盤纏。”寶釵听了,愁眉歎道:“偏梅家又合家在任上,后年才進來.若是在這里,琴儿過去了,好再商議你這事.离了這里就完了.如今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斷不敢先娶親的.如今倒是一件難事.再遲兩年,又怕你熬煎出病來.等我和媽再商議,有人欺負你,你只管耐些煩儿, 千万別自己熬煎出病來.不如把那一兩銀子明儿也越性給了他們,倒都歇心.你以后也不用白給那些人東西吃,他尖刺讓他們去尖刺,很听不過了,各人走開. 倘或短了什么,你別存那小家儿女气,只管找我去.并不是作親后方如此,你一來時咱們就好的.便怕人閒話,你打發小丫頭悄悄的和我說去就是了。”岫煙低頭答應了. 寶釵又指他裙上一個碧玉□ 問道:“這是誰給你的?"岫煙道:“這是三姐姐給的。”寶釵點頭笑道見人人皆有,獨你一個沒有,怕人笑話,故此送你一個.這是他聰明細致之處. 但還有一句話你也要知道,這些妝飾原出于大官富貴之家的小姐,你看我從頭至腳可有這些富麗閒妝? 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這樣來的,如今一時比不得一時了,所以我都自己該省的就省了.將來你這一到了我們家,這些沒有用的東西,只怕還有一箱子. 咱們如今比不得他們了,總要一色從實守分為主,不比他們才是。”岫煙笑道:“姐姐既這樣說,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寶釵忙笑道:“你也太听說了.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著,他豈不疑心.我不過是偶然提到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岫煙忙又答應, 又問:“姐姐此時那里去?"寶釵道:“我到瀟湘館去.你且回去把那當票叫丫頭送來,我那里悄悄的取出來,晚上再悄悄的送給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風扇了事大.但不知當在那里了?"岫煙道:“叫作痤峔',是鼓樓西大街的。”寶釵笑道:“這鬧在一家去了.伙計們倘或知道了,好說人沒過來,衣裳先過來'了。”岫煙听說,便知是他家的本錢,也不覺紅了臉一笑,二人走開.

寶釵就往瀟湘館來. 正值他母親也來瞧黛玉,正說閒話呢.寶釵笑道:“媽多早晚來的? 我竟不知道。”薛姨媽道:“我這几天連日忙,總沒來瞧瞧寶玉和他.所以今儿瞧他二個, 都也好了。”黛玉忙讓寶釵坐了,因向寶釵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么想的到姨媽和大舅母又作一門親家。”薛姨媽道:“我的儿,你們女孩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緣一線牽'.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預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 憑你兩家隔著海,隔著國,有世仇的,也終久有机會作了夫婦.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憑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紅線拴的,再不能到一處.比如你姐妹兩個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 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寶釵道:“惟有媽,說動話就拉上我們。”一面說,一面伏在他母親怀里笑說:“咱們走罷。”黛玉笑道:“你瞧,這么大了,离了姨媽他就是個最老道的,見了姨媽他就撒嬌儿。”薛姨媽用手摩弄著寶釵,歎向黛玉道:“你這姐姐就和鳳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樣, 有了正經事就和他商量,沒了事幸虧他開開我的心.我見了他這樣, 有多少愁不散的。”黛玉听說,流淚歎道:“他偏在這里這樣,分明是气我沒娘的人,故意來刺我的眼。”寶釵笑道:“媽瞧他輕狂,倒說我撒嬌儿。”薛姨媽道:“也怨不得他傷心, 可怜沒父母,到底沒個親人。”又摩娑黛玉笑道:“好孩子別哭.你見我疼你姐姐你傷心了, 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你姐姐雖沒了父親,到底有我,有親哥哥,這就比你強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說,心里很疼你,只是外頭不好帶出來的.你這里人多口雜, 說好話的人少,說歹話的人多,不說你無依無靠,為人作人配人疼,只說我們看老太太疼你了,我們也[上水去了。”黛玉笑道:“姨媽既這么說,我明日就認姨媽做娘, 姨媽若是棄嫌不認,便是假意疼我了。”薛姨媽道:“你不厭我,就認了才好。”寶釵忙道:“認不得的。”黛玉道:“怎么認不得?"寶釵笑問道:“我且問你,我哥哥還沒定親事,為什么反將邢妹妹先說与我兄弟了,是什么道理?"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屬相生日不對,所以先說与兄弟了。”寶釵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經相准了,只等來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來,我方才說你認不得娘,你細想去。”說著,便和他母親擠眼儿發笑.黛玉听了,便也一頭伏在薛姨媽身上,說道:“姨媽不打他我不依。”薛姨媽忙也摟他笑道:“你別信你姐姐的話,他是頑你呢。”寶釵笑道:“真個的,媽明儿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婦,豈不比外頭尋的好?"黛玉便夠上來要抓他,口內笑說:“你越發瘋了。”薛姨媽忙也笑勸, 用手分開方罷.因又向寶釵道:“連邢女儿我還怕你哥哥遭踏了他,所以給你兄弟說了.別說這孩子,我也斷不肯給他.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說給寶玉,偏生又有了人家, 不然倒是一門好親.前儿我說定了邢女儿,老太太還取笑說:`我原要說他的人,誰知他的人沒到手,倒被他說了我們的一個去了.'雖是頑話,細想來倒有些意思.我想寶琴雖有了人家,我雖沒人可給,難道一句話也不說.我想著,你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 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說去,斷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豈不四角俱全?"林黛玉先還怔怔的,听后來見說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寶釵一口,紅了臉,拉著寶釵笑道:“我只打你!你為什么招出姨媽這些老沒正經的話來?"寶釵笑道:“這可奇了! 媽說你,為什么打我?"紫鵑忙也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么不和太太說去? "薛姨媽哈哈笑道:“你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著你姑娘出了閣,你也要早些尋一個小女婿去了. "紫鵑听了,也紅了臉,笑道:“姨太太真個倚老賣老的起來。”說著,便轉身去了.黛玉先罵:“又与你這蹄子什么相干?"后來見了這樣,也笑起來說:“阿彌陀佛! 該,該,該!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薛姨媽母女及屋內婆子丫鬟都笑起來.婆子們因也笑道:“姨太太雖是頑話,卻倒也不差呢.到閒了時和老太太一商議,姨太太竟做媒保成這門親事是千妥万妥的。”薛姨媽道:“我一出這主意,老太太必喜歡的。”

一語未了, 忽見湘云走來,手里拿著一張當票,口內笑道:“這是個帳篇子?"黛玉瞧了, 也不認得.地下婆子們都笑道:“這可是一件奇貨,這個乖可不是白教人的。”寶釵忙一把接了,看時,就是岫煙才說的當票,忙折了起來.薛姨媽忙說:“那必定是那個媽媽的當票子失落了,回來急的他們找.那里得的?"湘云道:“什么是當票子?"眾人都笑道:“真真是個呆子,連個當票子也不知道。”薛姨媽歎道:“怨不得他,真真是侯門千金,而且又小,那里知道這個?那里去有這個?便是家下人有這個,他如何得見?別笑他呆子,若給你們家的小姐們看了,也都成了呆子。”眾婆子笑道:“林姑娘方才也不認得, 別說姑娘們.此刻寶玉他倒是外頭常走出去的,只怕也還沒見過呢。”薛姨媽忙將原故講明. 湘云黛玉二人听了方笑道:“原來為此.人也太會想錢了,姨媽家的當舖也有這個不成?"眾人笑道:“這又呆了.`天下老鴰一般黑',豈有兩樣的?"薛姨媽因又問是那里拾的?湘云方欲說時,寶釵忙說:“是一張死了沒用的,不知那年勾了帳的,香菱拿著哄他們頑的。”薛姨媽听了此話是真,也就不問了.一時人來回:“那府里大奶奶過來請姨太太說話呢。”薛姨媽起身去了.

這里屋內無人時,寶釵方問湘云何處拾的.湘云笑道:“我見你令弟媳的丫頭篆儿悄悄的遞与鶯儿. 鶯儿便隨手夾在書里,只當我沒看見.我等他們出去了,我偷著看,竟不認得.知道你們都在這里,所以拿來大家認認。”黛玉忙問:“怎么他也當衣裳不成?既當了,怎么又給你去?"寶釵見問,不好隱瞞他兩個,遂將方才之事都告訴了他二人.黛玉便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不免感歎起來.史湘云便動了气說:“等我問著二姐姐去! 我罵那起老婆子丫頭一頓,給你們出气何如?"說著,便要走.寶釵忙一把拉住,笑道:“你又發瘋了,還不給我坐著呢。”黛玉笑道:“你要是個男人,出去打一個報不平儿. 你又充什么荊軻聶政,真真好笑。”湘云道:“既不叫我問他去,明儿也把他接到咱們苑里一處住去,豈不好?"寶釵笑道:“明日再商量。”說著,人報:“三姑娘四姑娘來了。”三人听了,忙掩了口不提此事.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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