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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更新时间:2021-01-24 15:23:16


話說金榮因人多勢眾,又兼賈瑞勒令,賠了不是,給秦鐘磕了頭,寶玉方才不吵鬧了.大家散了學,金榮回到家中,越想越气,說:“秦鐘不過是賈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賈家的子孫,附學讀書,也不過和我一樣.他因仗著寶玉和他好,他就目中無人.他既是這樣,就該行些正經事,人也沒的說.他素日又和寶玉鬼鬼祟祟的,只當人都是瞎子,看不見.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的撞在我眼睛里.就是鬧出事來,我還怕什么不成?”

他母親胡氏听見他咕咕嘟嘟的說,因問道:“你又要爭什么閒气?好容易我望你姑媽說了,你姑媽千方百計的才向他們西府里的璉二奶奶跟前說了,你才得了這個念書的地方.若不是仗著人家,咱們家里還有力量請的起先生?況且人家學里,茶也是現成的,飯也是現成的.你這二年在那里念書,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來的,你又愛穿件鮮明衣服.再者,不是因你在那里念書,你就認得什么薛大爺了?那薛大爺一年不給不給,這二年也幫了咱們有七八十兩銀子.你如今要鬧出了這個學房,再要找這么個地方,我告訴你說罷,比登天還難呢!你給我老老實實的頑一會子睡你的覺去,好多著呢。”于是金榮忍气吞聲,不多一時他自去睡了.次日仍舊上學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他姑娘,原聘給的是賈家玉字輩的嫡派,名喚賈璜.但其族人那里皆能象宁榮二府的富勢,原不用細說.這賈璜夫妻守著些小的產業,又時常到宁榮二府里去請請安,又會奉承鳳姐儿并尤氏,所以鳳姐儿尤氏也時常資助資助他,方能如此度日.今日正遇天气晴明,又值家中無事,遂帶了一個婆子,坐上車,來家里走走,瞧瞧寡嫂并侄儿.

閒話之間,金榮的母親偏提起昨日賈家學房里的那事,從頭至尾,一五一十都向他小姑子說了.這璜大奶奶不听則已,听了,一時怒從心上起,說道:“這秦鐘小崽子是賈門的親戚,難道榮儿不是賈門的親戚?人都別忒勢利了,況且都作的是什么有臉的好事!就是寶玉,也犯不上向著他到這個樣.等我去到東府瞧瞧我們珍大奶奶,再向秦鐘他姐姐說說,叫他評評這個理。”這金榮的母親听了這話,急的了不得,忙說道:“這都是我的嘴快,告訴了姑奶奶了,求姑奶奶別去,別管他們誰是誰非.倘或鬧起來,怎么在那里站得住.若是站不住,家里不但不能請先生,反倒在他身上添出許多嚼用來呢。”璜大奶奶听了,說道:“那里管得許多,你等我說了,看是怎么樣!"也不容他嫂子勸,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車,就坐上往宁府里來.

到了宁府,進了車門,到了東邊小角門前下了車,進去見了賈珍之妻尤氏.也未敢气高,殷殷勤勤敘過寒溫,說了些閒話,方問道:“今日怎么沒見蓉大奶奶?"尤氏說道:“他這些日子不知怎么著,經期有兩個多月沒來.叫大夫瞧了,又說并不是喜.那兩日,到了下半天就懶待動,話也懶待說,眼神也發眩.我說他:你且不必拘禮,早晚不必照例上來,你就好生養養罷.就是有親戚一家儿來,有我呢.就有長輩們怪你,等我替你告訴.'連蓉哥我都囑咐了,我說:你不許累□他,不許招他生气,叫他靜靜的養養就好了.他要想什么吃,只管到我這里取來.倘或我這里沒有,只管望你璉二嬸子那里要去.倘或他有個好和歹,你再要娶這么一個媳婦,這么個模樣儿,這么個性情的人儿,打著燈籠也沒地方找去.'他這為人行事,那個親戚,那個一家的長輩不喜歡他?所以我這兩日好不煩心,焦的我了不得.偏偏今日早晨他兄弟來瞧他,誰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見他姐姐身上不大爽快,就有事也不當告訴他,別說是這么一點子小事,就是你受了一万分的委曲,也不該向他說才是.誰知他們昨儿學房里打架,不知是那里附學來的一個人欺侮了他了.里頭還有些不干不淨的話,都告訴了他姐姐.嬸子,你是知道那媳婦的:雖則見了人有說有笑,會行事儿,他可心細,心又重,不拘听見個什么話儿,都要度量個三日五夜才罷.這病就是打這個秉性上頭思慮出來的.今儿听見有人欺負了他兄弟,又是惱,又是气.惱的是那群混帳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調三惑四的那些人,气的是他兄弟不學好,不上心念書,以致如此學里吵鬧.他听了這事,今日索性連早飯也沒吃.我听見了,我方到他那邊安慰了他一會子,又勸解了他兄弟一會子.我叫他兄弟到那邊府里找寶玉去了,我才看著他吃了半盞燕窩湯,我才過來了.嬸子,你說我心焦不心焦?況且如今又沒個好大夫,我想到他這病上,我心里倒象針扎似的.你們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沒有?”

金氏听了這半日話,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團要向秦氏理論的盛气,早嚇的都丟在爪洼國去了.听見尤氏問他有知道好大夫的話,連忙答道:“我們這么听著,實在也沒見人說有個好大夫.如今听起大奶奶這個來,定不得還是喜呢.嫂子倒別教人混治.倘或認錯了,這可是了不得的。”尤氏道:“可不是呢。”正是說話間,賈珍從外進來,見了金氏,便向尤氏問道:“這不是璜大奶奶么?"金氏向前給賈珍請了安.賈珍向尤氏說道:“讓這大妹妹吃了飯去。”賈珍說著話,就過那屋里去了.金氏此來,原要向秦氏說說秦鐘欺負了他侄儿的事,听見秦氏有病,不但不能說,亦且不敢提了.況且賈珍尤氏又待的很好,反轉怒為喜,又說了一會子話儿,方家去了.

金氏去后,賈珍方過來坐下,問尤氏道:“今日他來,有什么說的事情么?"尤氏答道:“倒沒說什么.一進來的時候,臉上倒象有些著了惱的气色似的,及說了半天話,又提起媳婦這病,他倒漸漸的气色平定了.你又叫讓他吃飯,他听見媳婦這么病,也不好意思只管坐著,又說了几句閒話儿就去了,倒沒求什么事.如今且說媳婦這病,你到那里尋一個好大夫來与他瞧瞧要緊,可別耽誤了.現今咱們家走的這群大夫,那里要得,一個個都是听著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說,他也添几句文話儿說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個人一日輪流著倒有四五遍來看脈.他們大家商量著立個方子,吃了也不見效,倒弄得一日換四五遍衣裳,坐起來見大夫,其實于病人無益。”賈珍說道:“可是.這孩子也糊涂,何必脫脫換換的,倘再著了涼,更添一層病,那還了得.衣裳任憑是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孩子的身子要緊,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我正進來要告訴你:方才馮紫英來看我,他見我有些抑郁之色,問我是怎么了.我才告訴他說,媳婦忽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為不得個好太醫,斷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礙無妨礙,所以我這兩日心里著實著急.馮紫英因說起他有一個幼時從學的先生,姓張名友士,學問最淵博的,更兼醫理极深,且能斷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給他儿子來捐官,現在他家住著呢.這么看來,竟是合該媳婦的病在他手里除災亦未可知.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請去了.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來,明日想必一定來.況且馮紫英又即刻回家親自去求他,務必叫他來瞧瞧.等這個張先生來瞧了再說罷。”

尤氏听了,心中甚喜,因說道:“后日是太爺的壽日,到底怎么辦?"賈珍說道:“我方才到了太爺那里去請安,兼請太爺來家來受一受一家子的禮.太爺因說道:`我是清淨慣了的,我不愿意往你們那是非場中去鬧去.你們必定說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眾人些頭,莫過你把我從前注的《陰騭文》給我令人好好的寫出來刻了,比叫我無故受眾人的頭還強百倍呢.倘或后日這兩日一家子要來,你就在家里好好的款待他們就是了.也不必給我送什么東西來,連你后日也不必來,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給我磕了頭去.倘或后日你要來,又跟隨多少人來鬧我,我必和你不依.'如此說了又說,后日我是再不敢去的了.且叫來升來,吩咐他預備兩日的筵席。”尤氏因叫人叫了賈蓉來:“吩咐來升照舊例預備兩日的筵席,要丰丰富富的.你再親自到西府里去請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璉二嬸子來逛逛.你父親今日又听見一個好大夫,業已打發人請去了,想必明日必來.你可將他這些日子的病症細細的告訴他。”

賈蓉一一的答應著出去了.正遇著方才去馮紫英家請那先生的小子回來了,因回道:“奴才方才到了馮大爺家,拿了老爺的名帖請那先生去.那先生說道:方才這里大爺也向我說了.但是今日拜了一天的客,才回到家,此時精神實在不能支持,就是去到府上也不能看脈.'他說等調息一夜,明日務必到府.他又說,他醫學淺薄,本不敢當此重荐,因我們馮大爺和府上的大人既已如此說了,又不得不去,你先替我回明大人就是了.大人的名帖實不敢當.'仍叫奴才拿回來了.哥儿替奴才回一聲儿罷。”賈蓉轉身复進去,回了賈珍尤氏的話,方出來叫了來升來,吩咐他預備兩日的筵席的話.來升听畢,自去照例料理.不在話下.

且說次日午間,人回道:“請的那張先生來了。”賈珍遂延入大廳坐下.茶畢,方開言道:“昨承馮大爺示知老先生人品學問,又兼深通醫學,小弟不胜欽仰之至。”張先生道:“晚生粗鄙下士,本知見淺陋,昨因馮大爺示知,大人家第謙恭下士,又承呼喚,敢不奉命.但毫無實學,倍增顏汗。”賈珍道:“先生何必過謙.就請先生進去看看儿婦,仰仗高明,以釋下怀。”于是,賈蓉同了進去.到了賈蓉居室,見了秦氏,向賈蓉說道:“這就是尊夫人了?"賈蓉道:“正是.請先生坐下,讓我把賤內的病說一說再看脈如何?"那先生道:“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過脈再說的為是.我是初造尊府的,本也不曉得什么,但是我們馮大爺務必叫小弟過來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來.如今看了脈息,看小弟說的是不是,再將這些日子的病勢講一講,大家斟酌一個方儿,可用不可用,那時大爺再定奪。賈蓉道:“先生實在高明,如今恨相見之晚.就請先生看一看脈息,可治不可治,以便使家父母放心。”于是家下媳婦們捧過大迎枕來,一面給秦氏拉著袖口,露出脈來.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脈上,調息了至數,宁神細診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換過左手,亦复如是.診畢脈息,說道:“我們外邊坐罷。”

賈蓉于是同先生到外間房里床上坐下,一個婆子端了茶來.賈蓉道:“先生請茶。”于是陪先生吃了茶,遂問道:“先生看這脈息,還治得治不得?"先生道:“看得尊夫人這脈息:左寸沉數,左關沉伏,右寸細而無力,右關需而無神.其左寸沉數者,乃心气虛而生火,左關沉伏者,乃肝家气滯血虧.右寸細而無力者,乃肺經气分太虛,右關需而無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气虛而生火者,應現經期不調,夜間不寐.肝家血虧气滯者,必然肋下疼脹,月信過期,心中發熱.肺經气分太虛者,頭目不時眩暈,寅卯間必然自汗,如坐舟中.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然不思飲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軟.据我看這脈息,應當有這些症候才對.或以這個脈為喜脈,則小弟不敢從其教也。”旁邊一個貼身伏侍的婆子道:“何嘗不是這樣呢.真正先生說的如神,倒不用我們告訴了.如今我們家里現有好几位太醫老爺瞧著呢,都不能的當真切的這么說.有一位說是喜,有一位說是病,這位說不相干,那位說怕冬至,總沒有個准話儿.求老爺明白指示指示。”

那先生笑道:“大奶奶這個症候,可是那眾位耽擱了.要在初次行經的日期就用藥治起來,不但斷無今日之患,而且此時已全愈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誤到這個地位,也是應有此災.依我看來,這病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的藥看,若是夜里睡的著覺,那時又添了二分拿手了.据我看這脈息:大奶奶是個心性高強聰明不過的人,聰明忒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此病是憂慮傷脾,肝木忒旺,經血所以不能按時而至.大奶奶從前的行經的日子問一問,斷不是常縮,必是常長的.是不是?"這婆子答道:“可不是,從沒有縮過,或是長兩日三日,以至十日都長過。”先生听了道:“妙啊!這就是病源了.從前若能夠以養心調經之藥服之,何至于此.這如今明顯出一個水虧木旺的症候來.待用藥看看。”于是寫了方子,遞与賈蓉,上寫的是:

益气養榮補脾和肝湯

人參二錢白術二錢土炒云苓三錢熟地四錢

歸身二錢酒洗白芍二錢炒川芎錢半黃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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