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

列传·卷一百三十六

更新时间:2021-03-03 06:35:25

  酷吏上

  ○来俊臣 周兴 傅游艺 丘神勣 索元礼 侯思止 万国俊 来子珣 王弘 义 郭霸 吉顼

  古今御天下者,其政有四:五帝尚仁,体文德也;三王仗义,立武功也;五霸 崇信,取威令也;七雄任力,重刑名也。盖仁义既废,然后齐之以威刑;威刑既衰, 而酷吏为用,于是商鞅、李斯谲诈设矣。持法任术,尊君卑臣,奋其策而鞭挞宇宙, 持危救弊,先王不得已而用之,天下之人谓之苛法。降及两汉,承其余烈。于是前 有郅都、张汤之徒持其刻,后有董宣、阳球之属肆其猛。虽然异代,亦克公方,天 下之人谓之酷吏,此又鞅、斯之罪人也!然而网既密而奸不胜矣。夫子曰:“刑罚 不中,则人无所措手足。”诚哉,是言也!

  唐初革前古之敝,务于胜残,垂衣而理,且七十载,而人不敢欺。由是观之, 在彼不在此。逮则天以女主临朝,大臣未附;委政狱吏,剪除宗枝。于是来俊臣、 索元礼、万国俊、周兴、丘神勣、侯思止、郭霸、王弘义之属,纷纷而出。然后起 告密之刑,制罗织之狱,生人屏息,莫能自固。至于怀忠蹈义,连颈就戮者,不可 胜言。武后因之坐移唐鼎,天网一举,而卒笼八荒;酷之为用,斯害也已。遂使酷 吏之党,横噬于朝,制公卿之死命,擅王者之威力。贵从其欲,毒侈其心,天诛发 于脣吻,国柄秉于掌握。凶慝之士,荣而慕之,身赴鼎镬,死而无悔。若是者,何 哉?要时希旨,见利忘义也!

  尝试而论之,今夫国家行斧钺之诛,设狴牢之禁以防盗者,虽云固矣,而犹逾 垣掘冢,揭箧探囊,死者于前,盗者于后,何者?以其间有欲也!然所徇者不过数 金之资耳!彼酷吏与时上下,取重人主,无怵惕之忧,坐致尊宠;杖起卒伍,富拟 封君,岂唯数金之利耶?则盗官者为幸矣!故有国者则必窒凯觎之路,杜侥幸之门, 可不务乎!况乎乐观时变,恣怀阴贼,斯又郅都、董宣之罪人也。异哉,又有效于 斯者!中兴四十载而有吉温、罗希奭之蠹政,又数载而有敬羽、毛若虚之危法。朝 经四叶,狱讼再起,比周恶党,剿绝善人。屡挠将措之刑,以伤太和之气,幸灾乐 祸,苟售其身,此又来、索之罪人也!

  呜呼!天道祸淫,人道恶杀,既为祸始,必以凶终。故自鞅、斯至于毛、敬, 蹈其迹者,卒以诛夷,非不幸也。

  呜呼!执愚贾害,任天下之怨;反道辱名,归天下之恶。或肆诸原野,人得而 诛之;或投之魑魅,鬼得而诛之。天人报应,岂虚也哉!俾千载之后,闻其名者, 曾蛇豕之不若。

  悲夫!昔《春秋》之义,善恶不隐,今为《酷吏传》,亦所以示惩劝也。语曰: “前事不忘,将来之师。”意在斯乎!意在斯乎!

  来俊臣,雍州万年人也。父操,博徒。与乡人蔡本结友,遂通其妻,因樗蒲赢 本钱数十万,本无以酬,操遂纳本妻。入操门时,先已有娠,而生俊臣。凶险不事 生产,反覆残害,举无与比。曾于和州犯奸盗被鞫,遂妄告密。召见奏,刺史东平 王续杖之一百。后续天授中被诛,俊臣复告密,召见,奏言前所告密是豫、博州事, 枉被续决杖,遂不得申。则天以为忠,累迁侍御史,加朝散大夫。按制狱,少不会 意者,必引之,前后坐族千余家。

  二年,擢拜左台御史中丞。朝廷累息,无交言者,道路以目。与侍御史侯思止、 王弘义、郭霸、李仁敬,司刑评事康暐、卫遂忠等,同恶相济。招集无赖数百人, 令其告事,共为罗织,千里响应。欲诬陷一人,即数处别告,皆是事状不异,以惑 上下。仍皆云:“请付来俊臣推勘,必获实情。”则天于是于丽景门别置推事院, 俊臣推勘必获,专令俊臣等按鞫,亦号为新开门。但入新开门者,百不全一。弘义 戏谓丽景门为“例竟门”,言入此门者,例皆竟也。

  俊臣与其党硃南山辈造《告密罗织经》一卷,皆有条贯支节,布置事状由绪。

  俊臣每鞫囚,无问轻重,多以醋灌鼻,禁地牢中,或盛之甕中,以火圜绕炙之, 并绝其粮饷,至有抽衣絮以啖之者。又令寝处粪秽,备诸苦毒。自非身死,终不得 出。每有赦令,俊臣必先遣狱卒尽杀重囚,然后宣示。

  又以索元礼等作大枷,凡有十号: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 曰著即承,五曰失魂胆,六曰实同反,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 曰求破家。复有铁笼头连其枷者,轮转于地,斯须闷绝矣。囚人无贵贱,必先布枷 棒于地,召囚前曰:“此是作具。”见之魂胆飞越,无不自诬矣。则天重其赏以酬 之,故吏竞劝为酷矣。由是告密之徒,纷然道路;名流僶俛阅日而已。朝士多因入 朝,默遭掩袭,以至于族,与其家无复音息。故每入朝者,必与其家诀曰:“不知 重相见不?”

  如意元年,地官尚书狄仁杰、益州长史任令晖、冬官尚书李游道、秋官尚书袁 智宏、司宾卿崔神基、文昌左丞卢献等六人,并为其罗告。俊臣既以族人家为功, 苟引之承反,乃奏请降敕,一问即承,同首例得减死。及胁仁杰等反,仁杰叹曰: “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朝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俊臣乃少宽之。其判官 王德寿谓仁杰曰:“尚书事已尔,得减死。德寿今业已受驱策,欲求少阶级,凭尚 书牵杨执柔,可乎?”仁杰曰:“若之何?”德寿曰:“尚书昔在春官时,执柔任 某司员外,引之可也。”仁杰曰:“皇天后土,遣狄仁杰行此事!”以头触柱,血 流被面,德寿惧而止焉。

  仁杰既承反,有司但待报行刑,不复严备。仁杰得凭守者求笔砚,拆被头帛书 之,叙冤苦,置于绵衣,遣谓德寿曰:“时方热,请付家人去其绵。”德寿不复疑 矣,家人得衣中书,仁杰子光远持之称变,得召见。则天览之愕然,召问俊臣曰: “卿言仁杰等承反,今子弟讼冤,何故也?”俊臣曰:“此等何能自伏其罪!臣寝 处甚安,亦不去其巾带。”则天令通事舍人周綝视之。俊臣遽令狱卒令假仁杰等巾 带,行立于西,命綝视之。綝惧俊臣,莫敢西顾,但视东唯诺而已。俊臣令綝少留, 附进状,乃令判官妄为仁杰等作谢死表,代署而进之。凤阁侍郎乐思晦男年八九岁, 其家已族,宜隶于司农,上变,得召见,言“俊臣苛毒,愿陛下假条反状以付之, 无大小皆如状矣。”则天意少解,乃召见仁杰曰:“卿承反何也?”仁杰等曰: “不承反,臣已死于枷棒矣。”则天曰:“何谓作谢死表?”仁杰曰:“无。”因 以表示之,乃知其代署,遂出此六家。

  俊臣复按大将军张虔勖、大将军内侍范云仙于洛阳牧院。虔勖等不堪其苦,自 讼于徐有功,言辞颇厉。俊臣命卫士以乱刀斩杀之。云仙亦言历事先朝,称所司冤 苦,俊臣命截去其舌。士庶破胆,无敢言者。

  俊臣累坐赃,为卫吏纪履忠所告下狱。长寿二年,除殿中丞。又坐赃,出为同 州参军。逼夺同列参军妻,仍辱其母。

  万岁通天元年,召为合宫尉,擢拜洛阳令、司农少卿。则天赐其奴婢十人,当 受于司农。时西蕃酋长阿史那斛瑟罗家有细婢,善歌舞,俊臣因令其党罗告斛瑟罗 反,将图其婢。诸蕃长诣阙割耳剺面讼冤者数十人,乃得不族。时綦连耀、刘思礼 等有异谋,明堂尉吉顼知之,不自安,以白俊臣发之,连坐族者数十辈。俊臣将擅 其功,复罗告顼,得召见,仅而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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