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宗即位,迁中书侍郎,兼雍州长史。景云元年秋,谯王重福于东都构逆而死, 留守捕系枝党数百人,考讯结构之状,经时不决。睿宗令说往按其狱,一宿捕获重 福谋主张灵均、郑愔等,尽得其情状,自余枉被系禁者,一切释放。睿宗劳之曰: “知卿按此狱,不枉良善,又不漏罪人。非卿忠正,岂能如此?”
玄宗在东宫,说与国子司业褚无量俱为侍读,深见亲敬。明年,同中书门下平 章事,监修国史。是岁二月,睿宗谓侍臣曰:“有术者上言,五日内有急兵入宫, 卿等为朕备之。”左右相顾莫能对,说进曰:“此是谗人设计,拟摇动东宫耳。陛 下若使太子监国,则君臣分定,自然窥觎路绝,灾难不生。”睿宗大悦,即日下制 皇太子监国。明年,又制皇太子即帝位。俄而太平公主引萧至忠、崔湜等为宰相, 以说为不附己,转为尚书左丞,罢知政事,仍令往东都留司。说既知太平等阴怀异 计,乃因使献佩刀于玄宗,请先事讨之,玄宗深嘉纳焉。及至忠等伏诛,征拜中书 令,封燕国公,赐实封二百户。其冬,改易官名,拜紫微令。
自则天末年,季冬为泼寒胡戏,中宗尝御楼以观之。至是,因蕃夷入朝,又作 此戏。说上疏谏曰:“臣闻韩宣适鲁,见周礼而叹;孔子会齐,数倡优之罪。列国 如此,况天朝乎。今外蕃请和,选使朝谒,所望接以礼乐,示以兵威。虽曰戎夷, 不可轻易,焉知无驹支之辩,由余之贤哉?且泼寒胡未闻典故,裸体跳足,盛德何 观;挥水投泥,失容斯甚。法殊鲁礼,亵比齐优,恐非干羽柔远之义,樽俎折冲之 礼。”自是此戏乃绝。
俄而为姚崇所构,出为相州刺史,仍充河北道按察使。俄又坐事左转岳州刺史, 仍停所食实封三百户,迁右羽林将军,兼检校幽州都督。开元七年,检校并州大都 督府长史,兼天兵军大使,摄御史大夫,兼修国史,仍赍史本随军修撰。八年秋, 朔方大使王晙诛河曲降虏阿布思等千余人。时并州大同、横野等军有九姓同罗、拔 曳固等部落,皆怀震惧。说率轻骑二十人,持旌节直诣其部落,宿于帐下,召酋帅 以慰抚之。副使李宪以为夷虏难信,不宜轻涉不测,驰状以谏,说报书曰:“吾肉 非黄羊,必不畏吃;血非野马,必不畏刺。士见危致命,是吾效死之秋也。”于是 九姓感义,其心乃安。
九年四月,胡贼康待宾率众反,据长泉县,自称叶护,攻陷兰池等六州。诏王 晙率兵讨之,仍令说相知经略。时叛胡与党项连结,攻银城、连谷,以据仓粮,说 统马步万人出合河关掩击,大破之。追至骆驼堰,胡及党项自相杀。阻夜,胡乃西 遁入铁建山,余党溃散。说招集党项,复其居业。副使史献请因此诛党项,绝其翻 动之计,说曰:“先王之道,推亡固存,如尽诛之,是逆天道也。”因奏置麟州, 以安置党项余烬。其年,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仍依旧修国史。
明年,又敕说为朔方军节度大使,往巡五城,处置兵马。时有康待宾余党庆州 方渠降胡康愿子自立为可汗,举兵反,谋掠监牧马,西涉河出塞。说进兵讨擒之, 并获其家属于木盘山,送都斩之,其党悉平,获男女三千余人。于是移河曲六州残 胡五万余口配许、汝、唐、邓、仙、豫等州,始空河南逆方千里之地。说以讨贼功, 复赐实封二百户。先是,缘边镇兵常六十余万,说以时无强寇,不假师众,奏罢二 十余万,勒还营农。玄宗颇以为疑,说奏曰:“臣久在疆场,具悉边事,军将但欲 自卫及杂使营私。若御敌制胜,不在多拥闲冗,以妨农务。陛下若以为疑,臣请以 阖门百口为保。以陛下之明,四夷畏伏,必不虑减兵而招寇也。”上乃从之。
时当番卫士,浸以贫弱,逃亡略尽。说又建策,请一切罢之,别召募强壮,令 其宿卫,不简色役,优为条例,逋逃者必争来应募。上从之。旬日,得精兵一十三 万人,分系诸卫,更番上下,以实京师,其后彍骑是也。
是岁,玄宗将还京,而便幸并州,说进言曰:“太原是国家王业所起,陛下行 幸,振威耀武,并建碑纪德,以申永思之意。若便入京,路由河东,有汉武隹上 后土之祀,此礼久阙,历代莫能行之。愿陛下绍斯坠典,以为三农祈谷,此诚万姓 之福也。”上从其言。及祀后土礼毕,说代张嘉贞为中书令。夏四月,玄宗亲为诏 曰:“动惟直道,累闻献替之诚;言则不谀,自得谋猷之体。政令必俟其增损,图 书又藉其刊削,才望兼著,理合褒升。考中上。”
说又首建封禅之议。十三年,受诏与右散骑常侍徐坚、太常少卿韦縚等撰东封 仪注。旧仪不便者,说多所裁正,语在《礼志》。玄宗寻召说及礼官学士等赐宴于 集仙殿,谓说曰:“今与卿等贤才同宴于此,宜改名为集贤殿。”因下制改丽正书 院为集贤殿书院,授说集贤院学士,知院事。
及将东封,授说为右丞相兼中书令,源乾曜为左丞相兼侍中,盖勒成岱宗,以 明宰相佐成王化也。说又撰《封禅坛颂》以纪圣德。初,源乾曜本意不欲封禅,而 说因赞其事,由是颇不相平。及登山,说引所亲摄供奉官及主事等从升,加阶超入 五品,其余官多不得上。又行从兵士,惟加勋,不得赐物,由是颇为内外所怨。先 是,御史中丞宇文融献策,请括天下逃户及籍外剩田,置十道劝农使,分往检察。 说嫌其扰人不便,数建议违之。及东封还,融又密奏分吏部置十铨,融与礼部尚书 苏颋等分掌选事。融等每有奏请,皆为说所抑,由是铨综失叙。融乃与御史大夫崔 隐甫、中丞李林甫奏弹说引术士夜解及受赃等状,敕宰臣源乾曜、刑部尚书韦抗、 大理少卿胡珪、御史大夫崔隐甫就尚书省鞫问。说兄左庶子光诣朝堂割耳称冤。时 中书主事张观、左卫长史范尧臣并依倚说势,诈假纳赂,又私度僧王庆则往来与说 占卜吉凶,为隐甫等所鞫伏罪。说经两宿,玄宗使中官高力士视之,回奏:“说坐 于草上,于瓦器中食,蓬首垢面,自罚忧惧之甚。”玄宗悯之。力士奏曰:“说曾 为侍读,又于国有功。”玄宗然其奏,由是停兼中书令,观及庆则决杖而死,连坐 迁贬者十余人。隐甫及融等恐说复用为己患,又密奏毁之。明年,诏说致仕,仍令 在家修史。
初,说为相时,玄宗意欲讨吐蕃,说密奏许其通和,以息边境,玄宗不从。及 瓜州失守,王掞死,说因获巂州斗羊,上表献之,以申讽谕。其表:“臣闻勇士冠 鸡,武夫戴鹖,推情举类,获此斗羊。远生越巂,蓄性刚决,敌不避强,战不顾死, 虽为微物,志不可挫。伏惟陛下选良家于六郡,求猛士于四方,鸟不遁才,兽不藏 伎。如蒙效奇灵圃,角力天场,却鼓怒以作气,前踯躅以奋击。趹若奔云之交触, 碎如转石之相叩,裂骨赌胜,溅血争雄,敢毅见而冲冠,鸷狠闻而击节。冀将少助 明主市骏骨、揖怒蛙之意也。若使羊能言,必将曰‘若斗不解,立有死者’。所赖 至仁无残,量力取劝焉。臣缘损足,未堪履地,谨遣男诣金明门奉进。”玄宗深悟 其意,赐绢及杂彩一千匹。
十七年,复拜尚书左丞相、集贤院学士,寻代源乾曜为尚书左丞相。视事之日, 上敕所司供帐,设音乐,内出酒食,御制诗一篇以叙其事。寻以修谒陵仪注功,加 开府仪同三司。时长子均为中书舍人,次子垍尚宁亲公主,拜驸马都尉,又特授说 兄庆王傅光为银青光禄大夫。当时荣宠,莫与为比。
十八年,遇疾,玄宗每日令中使问疾,并手写药方赐之。十二月薨,时年六十 四。上惨恻久之,遽于光顺门举哀,因罢十九年元正朝会,诏曰:
弘济艰难,参其功者时杰;经纬礼乐,赞其道者人师。式瞻而百度允厘,既往 而千载贻范。台衡轩鼎,垂黼藻于当今;徽策宠章,播芳蕤于后叶。故开府仪同三 司、尚书左丞相、集贤院学士知院事、上柱国、燕国公张说,辰象降灵,云龙合契。 元和体其冲粹,妙有释其至赜。挹而莫测,仰之弥高。精义探系表之微,英辞鼓天 下之动。昔侍春诵,绸缪岁华。含舂容之声,叩而尽应;蕴泉源之智,启而斯沃。 授命兴国,则天衢以通;济用和民,则朝政惟允。司钧总六官之纪,端揆为万邦之 式。方弘风纬俗,返本于上古之初;而迈德振仁,不臻于中寿之福。于嗟不慭,既 丧斯文。宣室余谈,泠然在耳;王殿遗草,宛留其迹。言念忠贤,良深震悼。是使 当宁抚几,临乐彻悬,罢称觞之仪,遵往襚之礼。可赠太师,赐物五百段。
始玄宗在东宫,说已蒙礼遇。及太平用事,储位颇危,说独排其党,请太子监 国,深谋密画,竟清内难,遂为开元宗臣。前后三秉大政,掌文学之任凡三十年。 为文俊丽,用思精密,朝廷大手笔,皆特承中旨撰述,天下词人,咸讽诵之。尤长 于碑文、墓志,当代无能及者。喜延纳后进,善用己长,引文儒之士,佐佑王化, 当承平岁久,志在粉饰盛时。其封泰山,祠脽上,谒五陵,开集贤,修太宗之政, 皆说为倡首。而又敦气义,重然诺,于君臣朋友之际,大义甚笃。时中书舍人徐坚 自负文学,常以集贤院学士多非其人,所司供膳太厚,尝谓朝列曰:“此辈于国家 何益,如此虚费。”将建议罢之。说曰:“自古帝王功成,则有奢纵之失,或兴池 台,或玩声色。今圣上崇儒重道,亲自讲论,刊正图书,详延学者。今丽正书院, 天子礼乐之司,永代规模,不易之道也。所费者细,所益者大。徐子之言,何其隘 哉!”玄宗知之,由是薄坚。说既遭讪铄,罢知政事,专集贤文史之任,每军国大 事,帝遣中使先访其可否。说尝自制其父《赠丹州刺史骘碑文》,玄宗闻之而御书 其碑额赐之曰“呜呼,积善之墓”。有文集三十卷。太常谥议曰“文贞”,左司郎 中阳伯诚驳议,以为不称,工部侍郎张九龄立议,请依太常为定,纷纶未决。玄宗 为说自制神道碑文,御笔赐谥曰“文贞”,由是方定。
均、垍皆能文。说在中书,兄弟已掌纶翰之任。居父忧服阕,均除户部侍郎, 转兵部。二十六年,坐累贬饶州刺史,以太子左庶子征,复为户部侍郎。九载,迁 刑部尚书。自以才名当为宰辅,常为李林甫所抑。及林甫卒,依附权臣陈希烈,期 于必取。既而杨国忠用事,心颇恶之,罢希烈知政事,引文部侍郎韦见素代之,仍 以均为大理卿。均大失望,意常郁郁。禄山之乱,受伪命为中书令,掌贼枢衡。李 岘、吕諲条疏陷贼官,均当大辟。肃宗于说有旧恩,特免死,长流合浦郡。
垍,以主婿,玄宗特深恩宠,许于禁中置内宅,侍为文章,尝赐珍玩,不可胜 数。时兄均亦供奉翰林院,常以所赐示均,均戏谓垍曰:“此妇翁与女婿,非天子 赐学士也。”天宝中,玄宗尝幸垍内宅,谓垍曰:“希烈累辞机务,朕择其代者, 孰可?”垍错愕未对,帝即曰:“无逾吾爱婿矣。”垍降阶陈谢。杨国忠闻而恶之, 及希烈罢相,举韦见素代,垍深觖望。天宝十三年正月,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入朝。 时禄山立破奚、契丹功,尤加宠异。禄山求带平章事,下中书拟议。国忠进言曰: “禄山诚立军功,然眼不识字,制命若行,臣恐四夷轻国。”玄宗乃止,加左仆射 而已。及禄山还镇,命中官高力士饯于浐坡。既还,帝曰:“禄山慰意否?”力士 曰:“观其深心郁郁,必伺知宰相之命不行故也。”帝告国忠,国忠曰:“此议他 人不知,必张垍所告。”帝怒,尽逐张垍兄弟。出均为建安太守,垍为卢溪郡司马, 埱为宜春郡司马。岁中召还,再迁为太常卿。
禄山之乱,玄宗幸蜀,宰相韦见素、杨国忠、御史大夫魏方进等从,朝臣多不 至。次咸阳,帝谓高力士曰:“昨日苍黄离京,朝官不知所诣,今日谁当至者?” 力士曰:“张垍兄弟世受国恩,又连戚属,必当先至。房琯素有宰相望,深为禄山 所器,必不此来。”帝曰:“事未可料。”是日,琯至,帝大悦,因问均、垍,琯 曰:“臣离京时,亦过其舍,比约同行,均报云‘已于城南取马’。观其趣向,来 意不切。”既而均弟兄果受禄山伪命,垍与陈希烈为贼宰相,垍死于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