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举 子仁杲
李轨 刘武周 苑君璋附
高开道 黑闼 徐圆朗
薛举,河东汾阴人也。其父汪,徙居金城。举容貌瑰伟,凶悍善射,骁武绝伦, 家产巨万,交结豪猾,雄于边朔。初,为金城府校尉。大业末,陇西群盗蜂起,百 姓饥馁,金城令郝瑗,募得数千人,使举讨捕。授甲于郡中,吏人咸集,置酒以飨 士。举与其子仁杲及同谋者十三人,于座中劫瑗,矫称收捕反者,因发兵囚郡县官, 开仓以赈贫乏。自称西秦霸王,建元为秦兴,封仁杲为齐公,少子仁越为晋公。有 宗罗者,先聚党为群盗,至是帅众会之,封为义兴公,余皆以次封拜。掠官收马, 招集群盗,兵锋甚锐,所至皆下。隋将皇甫绾屯兵一万在枹罕,举选精锐二千人袭 之,与绾军遇于赤岸,陈兵未战,俄而风雨暴至。初,风逆举阵,而绾不击之;忽 返风,正逆绾阵,气色昏昧,军中扰乱。举策马先登,众军从之,隋军大溃,遂陷 枹罕。时羌首钟利俗拥兵二万在岷山界,尽以众降举,兵遂大振。进仁杲为齐王, 授东道行军元帅;仁越为晋王,兼河州刺史;罗为义兴王,以副仁杲。总兵略地, 又克鄯、廓二州,数日间,尽有陇西之地,众至十三万。
十三年秋七月,举僭号于兰州,以妻鞠氏为皇后,母为皇太后,起坟茔,置陵 邑,立庙于城南。其月,举陈兵数万,出拜墓,礼毕大会。仁杲进兵围秦州。仁越 兵趋剑口,至河池郡,太守萧瑀拒退之。举命其将常仲兴渡河击李轨,与轨将李赟 大战于昌松,仲兴败绩,全军陷于轨。及仁杲克秦州,举自兰州迁都之。遣仁杲引 军寇扶风郡,汧源贼帅唐弼率众拒之,兵不得进。初,弼起扶风,立陇西李弘芝为 天子,有徒十万。举遣使招弼,弼杀弘芝,引军从举。仁杲因弼弛备,袭破之,并 有其众,弼以数百骑遁免。举势益张,军号三十万,将图京师。会义兵定关中,遂 留攻扶风。太宗帅师讨败之,斩首数千级,追奔至陇坻而还。举又惧太宗逾陇追之, 乃问其众曰:“古来天子有降事否?”伪黄门侍郎褚亮曰:“昔越帝赵佗卒归汉祖, 蜀主刘禅亦仕晋朝,近代萧琮,至今犹贵。转祸为福,自古有之。”其卫尉卿郝瑗 趋而进曰:“皇帝失问。褚亮之言,又何悖也!昔汉祖屡经败绩,蜀先主亟亡妻子, 战之利害,何代无之?安得一战不捷,而为亡国之计也!”举亦悔之,答曰:“聊 发此问,试君等耳。”乃厚赏瑗,引为谋主。瑗又劝举连结梁师都,共为声势,厚 赂突厥,饵其戎马,合从并力,进逼京师。举从其言,与突厥莫贺咄设谋取京师。 莫贺咄设许以兵随之,期有日矣。会都水监宇文歆使于突厥,歆说莫贺咄设,止其 出兵,故举谋不行。
武德元年,丰州总管张长逊进击宗罗,举悉众来援,军屯高墌,纵兵虏掠, 至于豳、岐之地。太宗又率众击之,军次高墌城,度其粮少,意在速战,乃命深沟 坚壁,以老其师。未及与战,会太宗不豫,行军长史刘文静、殷开山请观兵于高墌 西南,恃众不设备,为举兵掩乘其后。太宗闻之,知其必败,遽与书责之。未至, 两军合战,竟为举所败,死者十五六,大将慕容罗、李安远、刘弘基皆陷于阵。 太宗归于京师,举军取高墌,又遣仁杲进围宁州。郝瑗言于举曰:“今唐兵新破, 将帅并擒,京师骚动,可乘胜直取长安。”举然之。临发而举疾,召巫视之,巫言 唐兵为祟,举恶之,未几而死。举每破阵,所获士卒皆杀之,杀人多断舌、割鼻, 或碓捣之。其妻性又酷暴,好鞭挞其下,见人不胜痛而宛转于地,则埋其足,才露 腹背而捶之。由是人心不附。仁杲代董其众,伪谥举为武皇帝,未葬而仁杲灭。
仁杲,举长子也,多力善骑射,军中号为万人敌。然所至多杀人,纳其妻妾。 获庾信子立,怒其不降,磔于猛火之上,渐割以啖军士。初,拔秦州,悉召富人倒 悬之,以醋灌鼻,或杙其下窍,以求金宝。举每诫之曰:“汝智略纵横,足办我家 事,而伤于苛虐,与物无恩,终当覆我宗社。”举死,仁杲立于折墌城,与诸将帅 素多有隙,及嗣位,众咸猜惧。郝瑗哭举悲思,因病不起,自此兵势日衰。
自刘文静为举所败后,高祖命太宗率诸军以击仁杲,师次高墌,而坚壁不动。 诸将咸请战,太宗曰:“我士卒新败,锐气犹少。贼以胜自骄,必轻敌好斗,故且 闭壁以折之。待其气衰而后奋击,可一战而破,此万全计也。”乃令军中曰:“敢 言战者斩。”相持者久之。仁杲勇而无谋,兼粮馈不属,将士稍离,其内史令翟长 孙以其众来降,仁杲妹夫伪左仆射钟俱仇以河州归国。太宗知其可击,遣将军庞玉 击贼将宗罗于浅水原。两军酣战,太宗以劲兵出贼不意,奋击大破之。乘胜进薄 其折墌城,仁杲穷蹙,率伪百官开门降,太宗纳之。王师振旅,以仁杲归于京师, 及其首帅数十人皆斩之。举父子相继伪位至灭,凡五年,陇西平。
李轨,字处则,武威姑臧人也。有机辩,颇窥书籍,家富于财,赈穷济乏,人 亦称之。大业末,为鹰扬府司马。时薛举作乱于金城,轨与同郡曹珍、关谨、梁硕、 李赟、安修仁等谋曰:“薛举残暴,必来侵扰,郡官庸怯,无以御之。今宜同心戮 力,保据河右,以观天下之事,岂可束手于人,妻子分散!”乃谋共举兵,皆相让, 莫肯为主。曹珍曰:“常闻图谶云‘李氏当王’。今轨在谋中,岂非天命也?”遂 拜贺之,推以为主。轨令修仁夜率诸胡入内苑城,建旗大呼,轨于郭下聚众应之, 执缚隋虎贲郎将谢统师、郡丞韦士政。轨自称河西大凉王,建元安乐,署置官属, 并拟开皇故事。初,突厥曷娑那可汗率众内属,遣弟阙达度阙设领部落在会宁川中, 有二千余骑,至是自称可汗,来降于轨。
武德元年冬,轨僭称尊号,以其子伯玉为皇太子,长史曹珍为左仆射。谨等议 欲尽杀隋官,分其家产,轨曰:“诸人见逼为主,便须禀吾处分。义兵之起,意在 救焚,今杀人取物,是为狂贼。立计如此,何以求济乎!”乃署统师太仆卿,士政 太府卿,薛举遣兵侵轨,轨遣其将李赟击败于昌松,斩首二千级,尽虏其众,复议 放还之。赟言于轨曰:“今竭力战胜,俘虏贼兵,又纵放之,还使资敌,不如尽坑 之。”轨曰:“不然。若有天命,自擒其主,此辈士卒,终为我有。若事不成,留 此何益?”遂遣之。未几,攻陷张掖、燉煌、西平、枹罕,尽有河西五郡之地。
其年,轨杀其吏部尚书梁硕。初,轨之起也,硕为谋主,甚有智略,众咸惮之。 硕见诸胡种落繁盛,乃阴劝轨宜加防察,与其户部尚书安修仁由是有隙。又轨子仲 琰怀恨,形于辞色,修仁因之构成硕罪,更谮毁之,云其欲反,轨令赍鸩就宅杀焉。 是后,故人多疑惧之,心膂从此稍离。时高祖方图薛举,遣使潜往凉州与之相结, 下玺书,谓之为从弟。轨大悦,遣其弟懋入朝,献方物。高祖授懋大将军,遣还凉 州。又令鸿胪少卿张侯德持节,册拜为凉州总管,封凉王,给羽葆鼓吹一部。轨召 群僚廷议曰:“今吾从兄膺受图箓,据有京邑,天命可知,一姓不宜竞立,今去帝 号受册可乎?”曹珍进曰:“隋失天下,英雄竞逐,称王号帝,鼎峙瓜分。唐国自 据关中,大凉自处河右,己为天子,奈何受人官爵?若欲以小事大,宜依萧察故事, 自称梁帝而称臣于周。”轨从之。
二年,遣其尚书左丞邓晓随使者入朝,表称皇从弟大凉皇帝臣轨而不受官。时 有胡巫惑之曰:“上帝当遣玉女从天而降。”遂征兵筑台以候玉女,多所糜费,百 姓患之。又属年饥,人相食,轨倾家赈之,私家罄尽,不能周遍。又欲开仓给粟, 召众议之。珍等对曰:“国以人为本,本既不立,国将倾危,安可惜此仓粟,而坐 观百姓之死乎?”其故人皆云,给粟为便。谢统师等隋旧官人,为轨所获,虽被任 使,情犹不附。每与群胡相结,引进朋党,排轨旧人,因其大馁,欲离其众。乃诟 珍曰:“百姓饿者自是弱人,勇壮之士终不肯困,国家仓粟须备不虞,岂可散之以 供小弱?仆射苟悦人情,殊非国计。”轨以为然,由是士庶怨愤,多欲叛之。
初,安修仁之兄兴贵先在长安,表请诣凉州招慰轨。高祖谓曰:“李轨据河西 之地,连好吐谷浑,结援于突厥,兴兵讨击,尚以为难,岂单使所能致也?”兴贵 对曰:“李轨凶强,诚如圣旨。今若谕之以逆顺,晓之以祸福,彼则凭固负远,必 不见从。何则?臣于凉州,奕代豪望,凡厥士庶,靡不依附。臣之弟为轨所信任, 职典枢密者数十人,以此候隙图之,易于反掌,无不济矣。”高祖从之。兴贵至凉 州,轨授以左右卫大将军,又问以自安之术,兴贵谕之曰:“凉州僻远,人物凋残, 胜兵虽余十万,开地不过千里,既无险固,又接蕃戎,戎狄豺狼,非我族类,此而 可久,实用为疑。今大唐据有京邑,略定中原,攻必取,战必胜,是天所启,非人 力焉。今若举河西之地委质事之,即汉家窦融,未足为比。”轨默然不答,久之, 谓兴贵曰:“昔吴濞以江左之兵,犹称己为‘东帝’;我今以河右之众,岂得不为 ‘西帝’?彼虽强大,其如帝何?君与唐为计,诱引于我,酬彼恩遇耳。”兴贵惧, 乃伪谢曰:“窃闻富贵不在故乡,有如衣锦夜行。今合家子弟并蒙信任,荣庆实在 一门,岂敢兴心,更怀他志?”兴贵知轨不可动,乃与修仁等潜谋,引诸胡众起兵 图轨,将围其城,轨率步骑千余出城拒战。先时,有薛举柱国奚道宜,率羌兵三百 人亡奔于轨,既许其刺史而不授之,礼遇又薄,深怀愤怨。道宜率所部共修仁击轨, 轨败入城,引兵登陴,冀有外救。兴贵宣言曰:“大唐使我来杀李轨,不从者诛及 三族!”于是诸城老幼皆出诣修仁。轨叹曰:“人心去矣,天亡我乎!”携妻子上 玉女台,置酒为别,修仁执之以闻。时邓晓尚在长安,闻轨败,舞蹈称庆。高祖数 之曰:“汝委质于人,为使来此,闻轨沦陷,曾无蹙容,苟悦朕情,妄为庆跃。既 不能留心于李轨,何能尽节于朕乎?”竟废而不齿。轨寻伏诛,自起至灭三载,河 西悉平。诏授兴贵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封凉国公,食实封六百户,赐帛万段; 修仁左武候大将军,封申国公,并给田宅,食实封六百户。
刘武周,河间景城人。父匡,徙家马邑。匡尝与妻赵氏夜坐庭中,忽见一物, 状如雄鸡,流光烛地,飞入赵氏怀,振衣无所见,因而有娠,遂生武周。骁勇善射, 交通豪侠。其兄山伯每诫之曰:“汝不择交游,终当灭吾族也。”数詈辱之。武周 因去家入洛,为太仆杨义臣帐内,募征辽东,以军功授建节校尉。还家,为鹰扬府 校尉。太守王仁恭以其州里之雄,甚见亲遇,每令率虞候屯于阁下。因与仁恭侍兒 私通,恐事泄,又见天下已乱,阴怀异计,乃宣言于郡中曰:“今百姓饥饿,死人 相枕于野,王府尹闭仓不恤,岂忧百姓之意乎!”以此激怒众人,皆发愤怨。武周 知众心摇动,因称疾不起,乡闾豪杰多来候问,遂椎牛纵酒大言曰:“盗贼若此, 壮士守志,并死沟壑。今仓内积粟皆烂,谁能与我取之?”诸豪杰皆许诺。与同郡 张万岁等十余人候仁恭视事,武周上谒,万岁自后而入,斩仁恭于郡,持其首出 徇郡中,无敢动者。于是开廪以赈穷乏,驰檄境内,其属城皆归之,得兵万余人。
武周自称太守,遣使附于突厥。隋雁门郡丞陈孝意、虎贲将王智辩合兵讨之, 围其桑乾镇。会突厥大至,与武周共击智辩,隋师败绩。孝意奔还雁门,部人杀之, 以城降于武周。于是袭破楼烦郡,进取汾阳宫,获隋宫人以赂突厥,始毕可汗以马 报之,兵威益振。及攻陷定襄,复归于马邑。突厥立武周为定杨可汗,遗以狼头纛。 因僭称皇帝,以妻沮氏为皇后,建元为天兴。以卫士杨伏念为左仆射,妹婿同县人 苑君璋为内史令。先是,上谷人宋金刚有众万余人,在易州界为群盗,定州贼帅魏 刀兒与相表里。后刀兒为窦建德所灭,金刚救之,战败,率余众四千人奔武周。武 周闻金刚善用兵,得之甚喜,号为宋王,委以军事,中分家产遗之。金刚亦深自结 纳,遂出其妻,请聘武周之妹。又说武周入图晋阳,南向以争天下。武周授金刚西 南道大行台,令率兵二万人侵并州,军黄虵镇。又引突厥之众,兵锋甚盛,袭破榆 次县,进陷介州。高祖遣太常少卿李仲文率众讨之,为贼所执,一军全没。仲文后 得逃还。复遣右仆射裴寂拒之,战又败绩。武周进逼,总管齐王元吉委城遁走,武 周遂据太原。遣金刚进攻晋州,六日,城陷,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没于贼。进取浍 州,属县悉下。
夏县人吕崇茂杀县令,自号魏王,以应贼。河东贼帅王行本又密与金刚连和, 关中大骇。高祖命太宗益兵进讨,屯于柏壁,相持者久之。又命永安王孝基、陕州 总管于筠、工部尚书独孤怀恩、内史侍郎唐俭进取夏县,不能克,军于城南。崇茂 与贼将尉迟敬德袭破孝基营,诸军并陷,四将俱没。敬德还浍州,太宗邀击于美良 川,大破之。敬德与贼将寻相又援王行本于蒲州,太宗复破之于蒲州。高祖亲幸蒲 津关,太宗自柏壁轻骑谒高祖于行在所。宋金刚遂围绛州。及太宗还,金刚惧而引 退。武周复攻李仲文于浩州,频战皆败,又馈运不属,贼众大馁,于是金刚遂遁。 太宗复追及金刚于雀鼠谷,一日八战,皆破之,俘斩数万人,获辎重千余两。金刚 走入介州,王师逼之。金刚尚有众二万,出其西门,背城而阵,太宗与诸将力战破 之,金刚轻骑遁走。其骁将尉迟敬德、寻相、张万岁收其精兵,举介州及永安来降。 武周大惧,率五百骑弃并州北走,自乾烛谷亡奔突厥。金刚复收其亡散以拒官军, 人莫之从,与百余骑复奔突厥。太宗进平并州,悉复故地。未几,金刚背突厥而亡, 将还上谷,为追骑所获,腰斩之。武周又欲谋归马邑,事泄,为突厥所杀。武周自 初起至死,凡六载。初,武周引兵南侵,苑君璋说曰:“唐主举一州之兵,定三辅 之地,郡县影附,所向风靡,此固天命,岂曰人谋?且并州已南,地形险阻,若悬 军深入,恐后无所继,不如连和突厥,结援唐朝,南面称孤,足为上策。”武周不 听,遣君璋守朔州,遂侵汾、晋。及败,泣谓君璋曰:“恨不用君言,乃至于此!”
武周既死,突厥又以君璋为大行台,统其余众,仍令郁射设督兵助镇。高祖遣 谕之,君璋部将高满政谓君璋曰:“夷狄无礼,本非人类,岂可北面事之?不如尽 杀突厥以归唐朝。”君璋不从,满政因人心夜逼君璋,君璋亡奔突厥。满政遂以城 来降,拜朔州总管,封荣国公。
明年,君璋复引突厥来攻马邑,满政死之,君璋尽杀其党而去,退保恆安。君 璋所部稍稍离散,势蹙请降,高祖许之,遣使赐以金券。会突厥颉利可汗复遣召之, 君璋犹豫未决。其子孝政曰:“刘武周足为殷鉴。今既降唐,又归颉利,取灭之道 也。粮储已尽,人情悉离,如更迟留,变生肘腋。”恆安人郭子威说君璋曰:“恆 安之地,王者旧都,山川形胜,足为险固。突厥方强,为我脣齿。据此坚城,足观 天下之变,何乃欲降于人也?”君璋然其计,乃执我行人送于突厥,与突厥合军寇 太原之北境。君璋复见颉利政乱,竟率所部来降,拜安州都督,封芮国公,赐实封 五百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