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

列传·卷一百四十五

更新时间:2021-03-03 05:54:03

  东夷

  高丽,本扶馀别种也。地东跨海距新罗,南亦跨海距百济,西北度辽水与营州 接,北靺鞨。其君居平壤城,亦谓长安城,汉乐浪郡也,去京师五千里而赢,随山 屈缭为郛,南涯浿水,王筑宫其左。又有国内城、汉城,号别都。水有大辽、少辽: 大辽出靺鞨西南山,南历安市城;少辽出辽山西,亦南流,有梁水出塞外,西行与 之合。有马訾水出靺鞨之白山,色若鸭头,号鸭渌水,历国内城西,与盐难水合, 又西南至安市,入于海。而平壤在鸭渌东南,以巨舻济人,因恃以为堑。

  官凡十二级:曰大对庐,或曰吐捽;曰郁折,主图簿者;曰太大使者;曰帛衣 头大兄,所谓帛衣者,先人也,秉国政,三岁一易,善职则否,凡代日,有不服则 相攻,王为闭宫守,胜者听为之;曰大使者;曰大兄;曰上位使者;曰诸兄;曰小 使者;曰过节;曰先人;曰古邹大加。其州县六十。大城置傉萨一,比都督;馀城 置处闾近支,亦号道使,比刺史。有参佐,分干。有大模达,比卫将军;末客,比 中郎将。

  分五部:曰内部,即汉桂娄部也,亦号黄部;曰北部,即绝奴部也,或号后部; 曰东部,即顺奴部也,或号左部;曰南部,即灌奴部也,亦号前部;曰西部,即消 奴部也。

  王服五采,以白罗制冠,革带皆金扣。大臣青罗冠,次绛罗,珥两鸟羽,金银 杂扣,衫筒袖,裤大口,白韦带,黄革履。庶人衣褐,戴弁。女子首巾帼。俗喜弈、 投壶、蹴鞠。食用笾、豆、簠、簋、罍、洗。居依山谷,以草茨屋,惟王宫、官府、 佛庐以瓦。窭民盛冬作长坑,煴火以取暖。其治,峭法以绳下,故少犯。叛者丛炬 灼体,乃斩之,籍入其家。降、败、杀人及剽劫者斩,盗者十倍取偿,杀牛马者没 为奴婢,故道不掇遗。婚娶不用币,有受者耻之。服父母丧三年,兄弟逾月除。俗 多淫祠,礼灵星及日、箕子、可汗等神。国左有大穴曰神隧,每十月,王皆自祭。 人喜学,至穷里厮家,亦相矜勉,衢侧悉构严屋,号局堂,子弟未婚者曹处,诵经 习射。

  隋末,其王高元死,异母弟建武嗣。武德初,再遣使入朝。高祖下书脩好,约 高丽人在中国者护送,中国人在高丽者敕遣还。于是建武悉搜亡命归有司,且万人。 后三年,遣使者拜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命道士以像法往,为讲《老子》。 建武大悦,率国人共听之,日数千人。帝谓左右曰:“名实须相副。高丽虽臣于隋, 而终拒炀帝,何臣之为?朕务安人,何必受其臣?”裴矩、温彦博谏曰:“辽东本 箕子国,魏晋时故封内,不可不臣。中国与夷狄,犹太阳于列星,不可以降。”乃 止。明年,新罗、百济上书,言建武闭道,使不得朝,且数侵入。有诏散骑侍郎硃 子奢持节谕和,建武谢罪,乃请与二国平。太宗已禽突厥颉利,建武遣使者贺,并 上封域图。帝诏广州司马长孙师临瘗隋士战胔,毁高丽所立京观。建武惧,乃筑长 城千里,东北首扶馀,西南属之海。久之,遣太子桓权入朝献方物,帝厚赐赍,诏 使者陈大德持节答劳,且观亹。大德入其国,厚饷官守,悉得其纤曲。见华人流客 者,为道亲戚存亡,人人垂涕,故所至士女夹道观。建武盛陈兵见使者。大德还奏, 帝悦。大德又言:“闻高昌灭,其大对庐三至馆,有加礼焉。”帝曰:“高丽地止 四郡,我发卒数万攻辽东,诸城必救,我以舟师自东莱帆海趋平壤,固易。然天下 甫平,不欲劳人耳。”

  有盖苏文者,或号盖金,姓泉氏,自云生水中以惑众。性忍暴。父为东部大人、 大对庐,死。盖苏文当嗣,国人恶之,不得立。顿首谢众,请摄职,有不可,虽废 无悔。众哀之,遂嗣位。残凶不道,诸大臣与建武议诛之,盖苏文觉,悉召诸部, 绐云大阅兵,列馔具请大臣临视,宾至尽杀之,凡百余人。驰入宫杀建武,残其尸 投诸沟。更立建武弟之子藏为王,自为莫离支,专国,犹唐兵部尚书、中书令职云。 貌魁秀,美须髯,冠服皆饰以金,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使贵人伏诸地,践以升 马。出入陈兵,长呼禁切,行人畏窜,至投坑谷。

  帝闻建武为下所杀,恻然遣使者持节吊祭。或劝帝可遂讨之,帝不欲因丧伐罪, 乃拜藏为辽东郡王、高丽王。帝曰:“盖苏文杀君攘国,朕取之易耳,不愿劳人, 若何?”司空房玄龄曰:“陛下士勇而力有余,戢不用,所谓‘止戈为武’者。” 司徒长孙无忌曰:“高丽无一介告难,宜赐书安尉之,隐其患,抚其存,彼当听命。” 帝曰:“善。”

  会新罗遣使者上书言:“高丽、百济联和,将见讨。谨归命天子。”帝问: “若何而免?”使者曰:“计穷矣,惟陛下哀怜!”帝曰:“我以偏兵率契丹、靺 鞨入辽东,而国可纾一岁,一策也。我以绛袍丹帜数千赐而国,至,建以阵,二国 见,谓我师至,必走,二策也。百济恃海,不修戎械,我以舟师数万袭之;而国女 君,故为邻侮,我以宗室主而国,待安则自守之,三策也。使者计孰取?”使者不 能对。于是遣司农丞相里玄奖以玺书让高丽,且使止勿攻。使未至,而盖苏文已取 新罗二城。玄奖谕帝旨,答曰:“往隋见侵,新罗乘邅夺我地五百里,今非尽反地, 兵不止。”玄奖曰:“往事乌足论邪?辽东故中国郡县,天子且不取,高丽焉得违 诏?”不从。玄奖还奏,帝曰:“莫离支杀君,虐用其下如擭阱,怨痛溢道,我出 师无名哉?”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之兵度辽而克固善,万分一不得逞,且再 用师,再用师,安危不可亿。”兵部尚书李勣曰:“不然。曩薛延陀盗边,陛下欲 追击,魏徵苦谏而止。向若击之,一马不生返。后复畔扰,至今为恨。”帝曰: “诚然。但一虑之失而尤之,后谁为我计者?”新罗数请援,乃下吴船四百柁输粮, 诏营州都督张俭等发幽、营兵及契丹、奚、靺鞨等出讨。会辽溢,师还。莫离支惧, 遣使者内金,帝不纳。使者又言:“莫离支遣官五十入宿卫。”帝怒责使者曰: “而等委质高武,而不伏节死义,又为逆子谋,不可赦。”悉下之狱。

  于是帝欲自将讨之,召长安耆老劳曰:“辽东故中国地,而莫离支贼杀其主, 朕将自行经略之,故与父老约:子若孙从我行者,我能拊循之,毋庸恤也。”即厚 赐布粟。群臣皆劝帝毋行,帝曰:“吾知之矣,去本而就末,舍高以取下,释近而 之远,三者为不祥,伐高丽是也。然盖苏文弑君,又戮大臣以逞,一国之人延颈待 救,议者顾未亮耳。”于是北输粟营州,东储粟古大人城。帝幸洛阳,乃以张亮为 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常何、左难当副之,冉仁德、刘英行、张文干、庞孝泰、程名 振为总管,帅江、吴、京、洛募兵凡四万,吴艘五百,泛海趋平壤。以李勣为辽东 道行军大总管,江夏王道宗副之,张士贵、张俭、执失思力、契苾何力、阿史那弥 射、姜德本、曲智盛、吴黑闼为行军总管隶之,帅骑士六万趋辽东。诏曰:“朕所 过,营顿毋饬,食毋丰怪,水可涉者勿作桥梁,行在非近州县不得令学生、耆老迎 谒。朕昔提戈拨乱,无盈月储,犹所响风靡。今幸家给人足,只恐劳于转饷,故驱 牛羊以饲军。且朕必胜有五:以我大击彼小,以我顺讨彼逆,以我安乘彼乱,以我 逸敌彼劳,以我悦当彼怨,渠忧不克邪!”又发契丹、奚、新罗、百济诸君长兵悉 会。

  十九年二月,帝自洛阳次定州,谓左右曰:“今天下大定,唯辽东未宾,后嗣 因士马盛强,谋臣导以征讨,丧乱方始,朕故自取之,不遗后世忧也。”帝坐城门, 过兵,人人抚慰,疾病者亲视之,敕州县治疗,士大悦。长孙无忌白奏:“天下符 鱼悉从,而宫官止十人,天下以为轻神器。”帝曰:“士度辽十万,皆去家室。朕 以十人从,尚恧其多,公止勿言!”帝身属橐房,结两箙于鞍。四月,勣绩济辽水, 高丽皆婴城守。帝大飨士,帐幽州之南,诏长孙无忌誓师,乃引而东。

  勣攻盖牟城,拔之,得户二万,粮十万石,以其地为盖州。程名振攻沙卑城, 夜入其西,城溃,虏其口八千,游兵鸭渌上。勣遂围辽东城。帝次辽泽,诏瘗隋战 士露骼。高丽发新城、国内城骑四万救辽东。道宗率张乂君逆战,君乂却。道宗以 骑驰之,虏兵辟易,夺其梁,收散卒,高以望,见高丽阵嚣,急击破之,斩首千馀 级,诛君乂以徇。帝度辽水,彻杠彴,坚士心。营马首山,身到城下,见士填堑, 分负之,重者马上持之’群臣震惧,争挟塊以进。城有硃蒙祠,祠有锁甲、铦矛, 妄言前燕世天所降。方围急,饰美女以妇神,诬言硃蒙悦,城必完。勣列抛车,飞 大石过三百步,所当辄溃,虏积木为楼,结絙罔,不能拒。以冲车撞陴屋,碎之。 时百济上金旐铠,又以玄金为山五文铠,士被以从。帝与勣会,甲光炫日。会南风 急,士纵火焚西南,熛延城中,屋几尽,人死于燎者万馀。众登陴,虏蒙盾以拒, 士举长矛舂之,蔺石如雨,城遂溃,获胜兵万,户四万,粮五十万石。以其地为辽 州。初,帝自太子所属行在,舍置一烽,约下辽东举烽,是日传燎入塞。

  进攻白崖城,城负山有厓水,险甚。帝壁西北。虏酋孙伐音阴丐降,然城中不 能一。帝赐帜曰:“若降,建于堞以信。”俄而举帜,城人皆以唐兵登矣,乃降。 初,伐音中悔,帝怒,约以虏口畀诸将。及是,李勣曰:“士奋而先,贪虏获也。 今城危拔,不可许降以孤士心。”帝曰:“将军言是也。然纵兵杀戮,略人妻孥, 朕不忍。将军麾下有功者,朕能以库物赏之,庶因将军赎一城乎。”获男女凡万、 兵二千。以其地为岩州,拜伐音为刺史。莫离支以加尸人七百戍盖牟,勣俘之。请 自效,帝曰:“而家加尸,乃为我战,将尽戮矣。夷一姓求一人力,不可。”禀而 纵之。

  次安市。于是高丽北部傉萨高延寿、南部傉萨高惠真引兵及靺鞨众十五万来援。 帝曰:“彼若勒兵连安市而壁,据高山,取城中粟食之,纵靺鞨略吾牛马,攻之不 可下,此上策也。拔城夜去,中策也。与吾争锋,则禽矣。”有大对庐为延寿计曰: “吾闻中国乱,豪雄并奋,秦王神武,敌无坚,战无前,遂定天下,南面而帝,北 狄、西戎罔不臣。今扫地而来,谋臣重将皆在,其锋不可校。今莫若顿兵旷日,阴 遣奇兵绝其饷道,不旬月粮尽,欲战不得,归则无路,乃可取也。”延寿不从,引 军距安市四十里而屯。帝曰:“虏堕吾策中矣。”命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以突厥 千骑尝之,虏常以靺鞨锐兵居前,社尔兵接而北。延寿曰:“唐易与耳。”进一舍, 倚麓而阵。帝诏延寿曰:“我以尔有强臣贼杀其主,来问罪,即交战,非我意。” 延寿谓然,按甲俟。帝夜召诸将,使李勣率步骑万五千阵西岭当贼,长孙无忌、牛 进达精兵万人出虏背狭谷,帝以骑四千偃帜趋虏北山上,令诸军曰:“闻鼓声而纵。” 张幄朝堂,曰:“明日日中,纳降虏于此。”是夜,流星堕延寿营。旦日,虏视勣 军少,即战。帝望无忌军尘上,命鼓角作,兵帜四合,虏惶惑,将分兵御之,众已 嚣。勣以步槊击败之,无忌乘其后,帝自山驰下,虏大乱,斩首二万级。延寿收馀 众负山自固,无忌、勣合围之,彻川梁,断归路。帝按辔观虏营垒曰:“高丽倾国 来,一麾而破,天赞我也。”下马再拜,谢氵兄于天。延寿等度势穷,即举众降。 入辕门,膝而前,拜手请命。帝曰:“后敢与天子战乎?”惶汗不得对。帝料酋长 三千五百人,悉官之,许内徙,馀众三万纵还之,诛靺鞨三千馀人,获马牛十万, 明光铠万领。高丽震骇,后黄、银二城自拔去,数百里无舍烟。乃驿报太子,并赐 诸臣书曰:“朕自将若此,云何?”因号所幸山为驻跸山,图破阵状,勒石纪功。 拜延寿鸿胪卿,惠真司农卿。候骑获觇人,帝解其缚,自言不食且三日,命饲之, 赐以屩,遣曰:“归语莫离支,若须军中进退,可遣人至吾所。”帝每营不作堑垒, 谨斥候而已,而士运粮,虽单骑,虏不敢钞。

  帝与勣议所攻,帝曰:“吾闻安市地险而众悍,莫离支击不能下,因与之。建 安恃险绝,粟多而士少,若出其不意攻之,不相救矣。建安得,则安市在吾腹中。” 勣曰:“不然。积粮辽东,而西击建安,贼将梗我归路,不如先攻安市。”帝曰: “善。”遂攻之,未能下。延寿、惠真谋曰:“乌骨城傉萨已耄,朝攻而夕可下。 乌骨拔,则平壤举矣。”群臣亦以张亮军在沙城,召之一昔至,若取乌骨,度鸭渌, 迫其腹心,计之善者。无忌曰:“天子行师不徼幸。安市众十万在吾后,不如先破 之,乃驱而南,万全势也。”乃止。城中见帝旌麾,辄乘陴噪,帝怒。勣请破日男 子尽诛。虏闻,故死战。江夏王道宗筑距闉攻东南,虏增陴以守。勣攻其西,撞车 所坏,随辄串栅为楼。帝闻城中鸡彘声,曰:“围久,突无黔烟。今鸡彘鸣,必杀 以飨士,虏且夜出。”诏严兵。丙夜,虏数百人缒而下,悉禽之。道宗以树枚裹土 积之,距闉成,迫城不数丈,果毅都尉傅伏爱守之,自高而排其城,城且颓,伏爱 私去所部,虏兵得自颓城出,据而堑断之,积火萦盾固守。帝怒,斩伏爱,敕诸将 击之,三日不克。

  有诏班师,拔辽、盖二州之人以归。兵过城下,城中屏息偃旗,酋长登城再拜, 帝嘉其守,赐绢百匹。辽州粟尚十万斛,士取不能尽。帝至渤错水,阻淖,八十里 车骑不通。长孙无忌、杨师道等率万人斩樵筑道,联车为梁,帝负薪马上助役。十 月,兵毕度,雪甚,诏属燎以待济。始行,士十万,马万匹;逮还,物故裁千余, 马死十八。船师七万,物故亦数百。诏集战骸葬柳城,祭以太牢,帝临哭,从臣皆 流涕。帝总飞骑入临渝关,皇太子迎道左。初,帝与太子别,御褐袍,曰:“俟见 尔乃更。”袍历二时弗易,至穿穴。群臣请更服,帝曰:“士皆敝衣,吾可新服邪?” 及是,太子进洁衣,乃御。辽降口万四千,当没为奴婢,前集幽州,将分赏士。帝 以父子夫妇离析,诏有司以布帛赎之,原为民,列拜欢舞,三日不息。延寿既降, 以忧死,独惠真至长安。

  明年春,藏遣使者上方物,且谢罪;献二姝口,帝敕还之,谓使者曰:“色者 人所重,然愍其去亲戚以伤乃心,我不取也。”初,师还,帝以弓服赐盖苏文,受 之,不遣使者谢,于是下诏削弃朝贡。

  又明年三月,诏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李海岸 副之,自莱州度海;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将军孙贰朗、右屯卫大将军 郑仁泰副之,率营州都督兵,繇新城道以进。次南苏、木底,虏兵战不胜,焚其郛。 七月,进达等取石城,进攻积利城,斩级数千,乃皆还。藏遣子莫离支高任武来朝, 因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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