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游记

滇游日记四十六

更新时间:2021-03-03 04:01:43

  初十日晨起,问沈翁,犹未归。兰宗具饭,更作饼食。

  余取纸为狮林四奇诗畀之。

  水帘、翠壁、侧树、灵泉。见顾仆不至,余疑而问之。兰宗曰:“彼知君即下,何以复上?”而余心犹怏怏不释,待沈翁不至,即辞兰宗下。才下,见一僧仓皇至,兰宗尚随行,讯其来何以故。曰:“悉檀长老命来候相公者。”余知仆逋bū逃亡矣。再讯之。曰:“长老见尊使负包囊往大理,询和光,疑其未奉相公命,故使余来告。”余固知其逃也,非往大理也。遂别兰宗,同僧亟下。五里,过兰那寺前幻住庵东,又下三里,过东西两涧会处,抵悉檀,已午。

  启箧而现,所有尽去。体极、弘辨欲为余急发二寺僧往追,余止之,谓:“追或不能及。及亦不能强之必来。亦听其去而已矣。”但离乡三载,一主一仆,形影相依,一旦弃余于万里之外,何其忍也!

  十一日余心忡忡。

  体极恐余忧悴cuí忧伤,命其侄并纯白陪余散行藏经楼诸处。有圆通庵僧妙行者,阅《藏》楼前,瀹茗设果。

  纯白以象黄数珠即今珠见示。

  象黄者,牛黄、狗宝之类,生象肚上,大如白果,最大者如桃,缀肚四旁,取得之,乘其软以水浸之,制为数珠,色黄白如舍利,坚刚亦如之,举物莫能碎之矣。出自小西天即今印度,彼处亦甚重之,惟以制佛珠,不他用也。又云,象之极大而肥者乃有之,百千中不能得一,其象亦象中之王也。坐楼前池上征迦叶事,取《藏经》中与鸡山相涉者,摘一二段录之。始知《经》言“迦叶守衣入定,有四石山来合”,即其事也,亦未尝有鸡足名。又知迦叶亦有三,惟迦叶波名为摩诃迦叶。

  “摩诃”,大也,余皆小迦叶耳。

  是晚,鹤庆史仲自省来。史乃公子,省试下第未通过归,登山自遣。

  十二日妙行来,约余往游华严,谓华严有老僧野池,乃月轮之徒,不可不一晤,向以坐关龛中,以未接颜色为怅。

  昔余以岁首过华严,其徒俱出,无从物色。余时时悼月公无后,至是而知尚有人,亟饭而行。和光亦从。西一里,逾东中界溪,即为迎祥寺,于是涉中支界矣。又一里余,南逾锁水阁下流水登坡,于是涉中支脊矣。西北溯脊一里,过息阴轩。又循瀑布上流,西北行里余,渡北来之溪,于是去中支涉西支界矣。又北里余,西涉一峡溪,再上一西来小支之嘴,登之西北行。一里,又西度亭桥,桥下水为华严前界水,上下俱有桥,而此其下流之渡桥。内峡中有池一圆,近流水而不混,亦龙潭类也。由溪南向西北行,于是涉西支脊矣。半里,乃入华严寺。寺东向,踞西支大脊之北,创自月潭,以其为南京人,又称为南京庵。至月轮而光大之,为鸡山首刹,慈圣太后赐《藏》贮之。后毁于火,野池复建,规模虽存,而《法藏》不可复矣。野池年七十余,历侍山中诸名宿,今老而不忘先德,以少未参学,掩关静阅,孜孜不倦,亦可取也。

  闻余有修葺《鸡山志》之意,以所录《清凉通传》假余,其意亦善。

  下午将别,史君闻余在,亦追随至。

  余恐归途已晚,遂别之,从别路先返,以史有舆骑也。

  出寺,西北由上流渡桥,四里,连东北逾三涧,而至其东界之支,即圣峰、燃灯之支垂也。又一里,东下至其尽处,有寺中悬,是为天竺寺。其北涧自仰高亭峡中下,其南涧又从西支东谷屡坠而下者,夹圣峰之支,东尽于此。王十岳《游纪》以圣峰为中支,误矣。由其垂度北峡小桥,于是又涉中支之西界。循北麓而东,半里,两过南下小水,乃首传寺前左右流也。其南峡中始辟为畦,有庐中央,是为大觉菜圃。

  从其左北转,半里,逾支脊,连横过法华、千佛、灵源三庵,是皆中脊下垂处。半里,北逾锁水阁下流,即大觉寺矣,仍东随大路一里,过西竺寺前,上圆通庵,观“灯笼花树”。其树叶细如豆瓣,根大如匏瓠,花开大如山茱萸,中红而尖,蒂俱绿,似灯垂垂。余从永昌刘馆见其树,末见其花也。此庵为妙行旧居,留瀹茗乃去。一里,由迎祥寺北渡涧,仍去中界而入东支界。溯水而北,过龙泉庵、五华庵。五华今名小龙潭,乃悉檀大龙潭之上流。大龙潭已涸为深壑,乃小龙潭犹汇为下流。余屡欲探之,至是强二僧索之五华后坡。见水流淙淙,分注悉檀右,而坡道上跻,不见其处。二僧以日暮劝返,比还,寺门且闭矣。

  是夜,与史君对谈复吾斋头。史君留心渊岳,谈大脊自其郡西金凤哨岭南过海东,自五龙坝、水目寺、水盘铺,过易门、昆阳之南,而包省会者,甚悉。且言九鼎山前梁王山西腋之溪,乃直南而下白崖、迷渡者,其溪名山溪。后人分凿其峡,引之洱海,则此溪又一水两分矣。果尔,则清华洞之脉,又自梁王东转南下,而今凿断之者。余初谓其脊自九鼎西坠,若果有南下白崖之溪,则前之所拟,不大误战?目前之脉,经杖履之下如此,故知讲求不可乏人也。史君谓生平好搜访山脉,每被人晒shěn,讥笑,不敢语人,邂逅遇余,其心大快。然余亦搜访此脊,几四十年,至此而后尽,又至此而遇一同心者,亦奇矣。夜月甚明,碧宇如洗,心骨俱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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