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

载记·第八章

更新时间:2021-03-03 03:27:17

  慕容廆,字弈洛瑰,昌黎棘城鲜卑人也。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北夷,邑于 紫蒙之野,号曰东胡。其后与匈奴并盛,控弦之士二十余万,风俗官号与匈奴略同。 秦汉之际为匈奴所败,分保鲜卑山,因以为号。曾祖莫护跋,魏初率其诸部入居辽 西,从宣帝伐公孙氏有功,拜率义王,始建国于棘城之北。时燕代多冠步摇冠,莫 护跋见而好之,乃敛发袭冠,诸部因呼之为步摇,其后音讹,遂为慕容焉。或云慕 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遂以慕容为氏。祖木延,左贤王。父涉归,以全柳城之功, 进拜鲜卑单于,迁邑于辽东北,于是渐慕诸夏之风矣。

  廆幼而魁岸,美姿貌,身长八尺,雄杰有大度。安北将军张华雅有知人之鉴, 廆童冠时往谒之,华甚叹异,谓曰:“君至长必为命世之器,匡难济时者也。”因 以所服簪帻遗廆,结殷勤而别。涉归死,其弟耐篡位,将谋杀廆,廆亡潜以避祸。 后国人杀耐,迎廆立之。

  初,涉归有憾于宇文鲜卑,廆将修先君之怨,表请讨之。武帝弗许。廆怒,入 寇辽西,杀略甚众。帝遣幽州诸军讨廆,战于肥如,廆众大败。自后复掠昌黎,每 岁不绝。又率众东伐扶余,扶余王依虑自杀,廆夷其国城,驱万余人而归。东夷校 尉何龛遣督护贾沈将迎立依虑之子为王,廆遣其将孙丁率骑邀之。沈力战斩丁,遂 复扶余之国。廆谋于其众曰:“吾先公以来世奉中国,且华裔理殊,强弱固别,岂 能与晋竞乎?何为不和以害吾百姓邪!”乃遣使来降。帝嘉之,拜为鲜卑都督。廆 致敬于东夷府,巾衣诣门,抗士大夫之礼。何龛严兵引见,廆乃改服戎衣而入。人 问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礼,宾复何为哉!”龛闻而惭之,弥加敬惮。时东胡宇 文鲜卑段部以廆威德日广,惧有吞并之计,因为寇掠,往来不绝。廆卑辞厚币以抚 之。

  太康十年,廆又迁于徒河之青山。廆以大棘城即帝颛顼之墟也,元康四年乃移 居之。教以农桑,法制同于上国。永宁中,燕垂大水,廆开仓振给,幽方获济。天 子闻而嘉之,褒赐命服。

  太安初,宇文莫圭遣弟屈云寇边城,云别帅大素延攻掠诸部,廆亲击败之。素 延怒,率众十万围棘城,众咸惧,人无距志。廆曰:“素延虽犬羊蚁聚,然军无法 制,已在吾计中矣。诸君但为力战,无所忧也。”乃躬贯甲胄,驰出击之,素延大 败,追奔百里,俘斩万余人。

  永嘉初,廆自称鲜卑大单于。辽东太守庞本以私憾杀东夷校尉李臻,附塞鲜卑 素连、木津等托为臻报仇,实欲因而为乱,遂攻陷诸县,杀掠士庶。太守袁谦频战 失利,校尉封释惧而请和。连岁寇掠,百姓失业,流亡归附者日月相继。廆子翰言 于廆曰:“求诸侯莫如勤王,自古有为之君靡不杖此以成事业者也。今连、津跋扈, 王师覆败,苍生屠脍,岂甚此乎!竖子外以庞本为名,内实幸而为寇。封使君以诛 本请和,而毒害滋深。辽东倾没,垂已二周,中原兵乱,州师屡败,勤王杖义,今 其时也。单于宜明九伐之威,救倒悬之命,数连、津之罪,合义兵以诛之。上则兴 复辽邦,下则并吞二部,忠义彰于本朝,私利归于我国,此则吾鸿渐之始也,终可 以得志于诸侯。”廆从之。是日,率骑讨连、津,大败斩之,二部悉降,徙之棘城, 立辽东郡而归。

  怀帝蒙尘于平阳,王浚承制以廆为散骑常侍、冠军将军、前锋大都督、大单于, 廆不受。建兴中,愍帝遣使拜廆镇军将军、昌黎、辽东二国公。建武初,元帝承制 拜廆假节、散骑常侍、都督辽左杂夷流人诸军事、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廆 让而不受。征虏将军鲁昌说廆曰:“今两京倾没,天子蒙尘,琅邪承制江东,实人 命所系。明公雄据海朔,跨总一方,而诸部犹怙众称兵,未遵道化者,盖以官非王 命,又自以为强。今宜通使琅邪,劝承大统,然后敷宣帝命,以伐有罪,谁敢不从!” 廆善之,乃遣其长史王济浮海劝进。及帝即尊位,遣谒者陶辽重申前命,授廆将军、 单于,廆固辞公封。

  时二京倾覆,幽、冀沦陷,廆刑政修明,虚怀引纳,流亡士庶多襁负归之。廆 乃立郡以统流人,冀州人为冀阳郡,豫州人为成周郡,青州人为营丘郡,并州人为 唐国郡。于是推举贤才,委以庶政,以河东裴嶷、代郡鲁昌、北平阳耽为谋主,北 海逢羡、广平游邃、北平西方虔、渤海封抽、西河宋奭、河东裴开为股肱,渤海封 弈、平原宋该、安定皇甫岌、兰陵缪恺以文章才俊任居枢要,会稽硃左车、太山胡 毋翼、鲁国孔纂以旧德清重引为宾友,平原刘赞儒学该通,引为东庠祭酒,其世子 皝率国胄束修受业焉。廆览政之暇,亲临听之,于是路有颂声,礼让兴矣。

  时平州刺史、东夷校尉崔毖自以为南州士望,意存怀集,而流亡者莫有赴之。 毖意廆拘留,乃阴结高句丽及宇文、段国等,谋灭廆以分其地。太兴初,三国伐廆, 廆曰:“彼信崔毖虚说,邀一时之利,乌合而来耳。既无统一,莫相归伏,吾今破 之必矣。然彼军初合,其锋甚锐,幸我速战。若逆击之,落其计矣。靖以待之,必 怀疑贰,迭相猜防。一则疑吾与毖谲而覆之,二则自疑三国之中与吾有韩魏之谋者, 待其人情沮惑,然后取之必矣。”于是三国攻棘城,廆闭门不战,遣使送牛酒以犒 宇文,大言于众曰:“崔毖昨有使至。”于是二国果疑宇文同于廆也,引兵而归。 宇文悉独官曰:“二国虽归,吾当独兼其国,何用人为!”尽众逼城,连营三十里。 廆简锐士配皝,推锋于前;翰领精骑为奇兵,从旁出,直冲其营;廆方阵而进。悉 独官自恃其众,不设备,见廆军之至,方率兵距之。前锋始交,翰已入其营,纵火 焚之,其众皆震扰,不知所为,遂大败,悉独官仅以身免,尽俘其众。于是营候获 皇帝玉玺三纽,遣长史裴嶷送于建鄴。崔毖惧廆之仇己也,使兄子焘伪贺廆。会三 国使亦至请和,曰:“非我本意也,崔平州教我耳。”廆将焘示以攻围之处,临之 以兵,曰:“汝叔父教三国灭我,何以诈来贺我乎?”廆惧,首服。廆乃遣焘归说 毖曰:“降者上策,走者下策也。”以兵随之。毖与数十骑弃家室奔于高句丽,廆 悉降其众,徙焘及高瞻等于棘城,待以宾礼。明年,高句丽寇辽东,廆遣众击败之。

  裴嶷至自建鄴,帝遣使者拜廆监平州诸军事、安北将军、平州刺史,增邑二千 户。寻加使持节、都督幽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进封辽东郡公,邑一 万户,常侍、单于并如故;丹书铁券,承制海东,命备官司,置平州守宰。

  段末波初统其国,而不修备,廆遣皝袭之,入令支,收其名马宝物而还。

  石勒遣使通和,廆距之。送其使于建鄴。勒怒,遣宇文乞得龟击廆,廆遣皝距 之。以裴嶷为右部都督,率索头为右翼,命其少子仁自平郭趣柏林为左翼,攻乞得 龟,克之,悉虏其众。乘胜拔其国城,收其资用亿计,徙其人数万户以归。

  成帝即位,加廆侍中,位特进。咸和五年,又加开府仪同三司,固辞不受。

  廆尝从容言曰:“狱者,人命之所悬也,不可以不慎。贤人君子,国家之基也, 不可以不敬。稼穑者,国之本也,不可以不急。酒色便佞,乱德之甚也,不可以不 戒。”乃著《家令》数千言以申其旨。

  遣使与太尉陶侃笺曰:

  明公使君毂下:振德曜威,抚宁方夏,劳心文武,士马无恙,钦高仰止,注情 弥久。王途险远,隔以燕越,每瞻江湄,延首遐外。

  天降艰难,祸害屡臻,旧都不守,奄为虏庭,使皇舆迁幸,假势吴、楚。大晋 启基、祚流万节,天命未改,玄象著明,是以义烈之士深怀愤踊。猥以功薄,受国 殊宠,上不能扫除群羯,下不能身赴国难,仍纵贼臣,屡逼京辇。王敦唱祸于前, 苏峻肆毒于后,凶暴过于董卓,恶逆甚于傕、汜,普天率土,谁不同忿!深怪文武 之士,过荷朝荣,不能灭中原之寇,刷天下之耻。

  君侯植根江阳,发曜荆、衡,杖叶公之权,有包胥之志,而令白公、伍员殆得 极其暴,窃为丘明耻之。区区楚国子重之徒,犹耻君弱、群臣不及先大夫,厉己戒 众,以服陈、郑;越之种蠡尚能弼佐句践,取威黄池;况今吴土英贤比肩,而不辅 翼圣主,陵江北伐。以义声之直,讨逆暴之羯,檄命旧邦之士,招怀存本之人,岂 不若因风振落,顿坂走轮哉!且孙氏之初,以长沙之众摧破董卓,志匡汉室。虽中 遇寇害,雅志不遂,原其心诚,乃忽身命。及权据扬、越,外杖周、张,内冯顾、 陆,距魏亦壁,克取襄阳。自兹以降,世主相袭,咸能侵逼徐、豫,令魏朝旰食。 不知今之江表为贤俊匿智,藏其勇略邪?将吕蒙、凌统高踪旷世哉?况今凶羯虐暴, 中州人士逼迫势促,其颠沛之危,甚于累卵。假号之强,众心所去,敌有衅矣,易 可震荡。王郎、袁术虽自诈伪,皆基浅根微,祸不旋踵,此皆君侯之所闻见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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