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

列传·第六十九章

更新时间:2021-03-03 03:26:20

  玄伪上表求归籓,又自作诏留之,遣使宣旨,玄又上表固请,又讽天子作手诏 固留焉。玄好逞伪辞,尘秽简牍,皆此类也。谓代谢之际宜有祯祥,乃密令所在上 临平湖开除清朗,使众官集贺。矫诏曰:“灵瑞之事非所敢闻也。斯诚相国至德, 故事为之应。太平之化,于是乎始,六合同悦,情何可言!”又诈云江州甘露降王 成基家竹上。玄以历代咸有肥遁之士,而己世独无,乃征皇甫谧六世孙希之为著作, 并给其资用,皆令让而不受,号曰高士,时人名为“充隐”。议复肉刑,断钱货, 回复改异,造革纷纭,志无一定,条制森然,动害政理。性贪鄙,好奇异,尤爱宝 物,珠玉不离于手。人士有法书好画及佳园宅者,悉欲归己,犹难逼夺之,皆蒱博 而取。遣臣佐四出,掘果移竹,不远数千里,百姓佳果美竹无复遗余。信悦谄誉, 逆忤谠言,或夺其所憎与其所爱。

  十一月,玄矫制加其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 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罕,乐儛八佾,设钟虡宫县,妃为王后,世子为太子,其女 及孙爵命之号皆如旧制。玄乃多斥朝臣为太宰僚佐,又矫诏使王谧兼太保,领司徒, 奉皇帝玺禅位于己。又讽帝以禅位告庙,出居永安宫,移晋神主于琅邪庙。

  初,玄恐帝不肯为手诏,又虑玺不可得,逼临川王宝请帝自为手诏,因夺取玺。 比临轩,玺已久出,玄甚喜。百官到姑孰劝玄僭伪位,玄伪让,朝臣固请,玄乃于 城南七里立郊,登坛篡位,以玄牡告天,百僚陪列,而仪注不备,忘称万岁,又不 易帝讳。榜为文告天皇后帝云:“晋帝钦若景运,敬顺明命,以命于玄。夫天工人 代,帝王所以兴,匪君莫治,惟德司其元,故承天理物,必由一统。并圣不可以二 君,非贤不可以无主,故世换五帝,鼎迁三代。爰暨汉魏,咸归勋烈。晋自中叶, 仍世多故,海西之乱,皇祚殆移,九代廓宁之功,升明黜陟之勋,微禹之德,左衽 将及。太元之末,君子道消,积衅基乱。钟于隆安,祸延士庶,理绝人伦。玄虽身 在草泽,见弃时班,义情理感,胡能无慨!投袂克清之劳,阿衡拨乱之绩,皆仰凭 先德遗爱之利,玄何功焉!属当理运之会,猥集乐推之数,以寡昧之身踵下武之重, 膺革泰之始,托王公之上,诚仰藉洪基,德渐有由。夕惕祗怀,罔知攸厝。君位不 可以久虚,人神不可以乏飨,是用敢不奉以钦恭大礼,敬简良辰,升坛受禅,告类 上帝,以永绥众望,式孚万邦,惟明灵是飨。”乃下书曰:“夫三才相资,天人所 以成功,理由一统,贞夫所以司契,帝王之兴,其源深矣。自三五已降,世代参差, 虽所由或殊,其归一也。朕皇考宣武王圣德高邈,诞启洪基,景命攸归,理贯自昔。 中间屯险,弗克负荷,仰瞻宏业,殆若缀旒。藉否终之运,遇时来之会,用获除奸 救溺,拯拔人伦。晋氏以多难荐臻,历数唯既,典章唐虞之准,述遵汉魏之则,用 集天禄于朕躬。惟德不敏,辞不获命,稽若令典,遂升坛燎于南郊,受终于文祖。 思覃斯庆,愿与亿兆聿兹更始。”于是大赦,改元永始,赐天下爵二级,孝悌力田 人三级,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谷人五斛。其赏赐之制,徒设空文,无其实也。初出 伪诏,改年为建始,右丞王悠之曰:“建始,赵王伦伪号也。”又改为永始,复是 王莽始执权之岁,其兆号不祥,冥符僭逆如此。又下书曰:“夫三恪作宾,有自来 矣。爰暨汉魏,咸建疆宇。晋氏钦若历数,禅位于朕躬,宜则是古训,授兹茅土。 以南康之平固县奉晋帝为平固王,车旗正朔一如旧典。”迁帝居寻阳,即陈留王处 鄴宫故事。降永安皇后为零陵君,琅邪王为石阳县公,武陵王遵为彭泽县侯。追尊 其父温宣武皇帝,庙称太庙,南康公主为宣皇后。封子升为豫章郡王,叔父云孙放 之为宁都县王,豁孙稚玉为临沅县王,豁次子石康为右将军、武陵郡王,秘子蔚为 醴陵县王,赠冲太传、宣城郡王,加殊礼,依晋安平王故事,以孙胤袭爵,为吏部 尚书,冲次子谦为扬州刺史、新安郡王,谦弟脩为抚军大将军、安成郡王,兄歆临 贺县王,祎富阳县王,赠伟侍中、大将军、义兴郡王,以子浚袭爵,为辅国将军, 浚弟邈西昌县王。封王谧为武昌公,班剑二十人,卞范之为临汝公,殷仲文为东兴 公,冯该为鱼复侯。又降始安郡公为县公,长沙为临湘县公,卢陵为巴丘县公,各 千户。其康乐、武昌、南昌、望蔡、建兴、永脩、观阳皆降封百户,公侯之号如故。 又普进诸征镇军号各有差。以相国左长史王绥为中书令。崇桓谦母庾氏为宣城太妃, 加殊礼,给以辇乘。号温墓曰永崇陵,置守卫四十人。

  玄入建康宫,逆风迅激,旍旗仪饰皆倾偃。及小会于西堂,设妓乐,殿上施绛 绫帐,缕黄金为颜,四角作金龙,头衔五色羽葆旒苏,群臣窃相谓曰:“此颇似輀 车,亦王莽仙盖之流也。龙角,所谓亢龙有悔者也。”又造金根车,驾六马。是月, 玄临听讼观阅囚徒,罪无轻重,多被原放。有干舆乞者,时或恤之。其好行小惠如 此。自以水德,壬辰,腊于祖。改尚书都官郎为贼曹,又增置五校、三将及强弩、 积射武卫官。元兴三年,玄之永始二年也,尚书答“春蒐”字误为“春菟”,凡所 关署皆被降黜。玄大纲不理,而纠摘纤微,皆此类也。以其妻刘氏为皇后,将修殿 宇,乃移入东宫。又开东掖、平昌、广莫及宫殿诸门,皆为三道。更造大辇,容三 千人坐,以二百人舁之。性好畋游,以体大不堪乘马,又作徘徊舆,施转关,令回 动无滞。既不追尊祖曾,疑其礼义,问于群臣。散骑常侍徐广据晋典宜追立七庙, 又敬其父则子悦,位弥高者情理得申,道愈广者纳敬必普也。玄曰:“《礼》云三 昭、三穆,与太祖为七,然则太祖必居庙之主也,昭穆皆自下之称,则非逆数可知 也。礼,太祖东向,左昭右穆。如晋室之庙,则宣帝在昭穆之列,不得在太祖之位。 昭穆既错,太祖无寄,失之远矣。”玄曾祖以上名位不显,故不欲序列,且以王莽 九庙见讥于前史,遂以一庙矫之,郊庙斋二日而已。秘书监卞承之曰:“祭不及祖, 知楚德之不长也。”又毁晋小庙以广台榭。其庶母蒸尝,靡有定所,忌日见宾客游 宴,唯至亡时一哭而已。期服之内,不废音乐。玄出游水门,飘风飞其仪盖。夜, 涛水入石头,大桁流坏,杀人甚多。大风吹硃雀门楼,上层坠地。

  玄自篡盗之后,骄奢荒侈,游猎无度,以夜继昼。兄伟葬日,旦哭晚游,或一 日之中屡出驰骋。性又急暴,呼召严速,直官咸系马省前,禁内哗杂,无复朝廷之 体。于是百姓疲苦,朝野劳瘁,怨怒思乱者十室八九焉。于是刘裕、刘毅、何无忌 等共谋兴复。裕等斩桓脩于京口,斩桓弘于广陵,河内太守辛扈兴、弘农太守王元 德、振威将军童厚之、竟陵太守刘迈谋为内应。至期,裕遣周安穆报之,而迈惶遽, 遂以告玄。玄震骇,即杀扈兴等,安穆驰去得免。封迈重安侯,一宿又杀之。

  裕率义军至竹里,玄移还上宫,百僚步从,召侍官皆入止省中。赦扬、豫、徐、 兗、青、冀六州,加桓谦征讨都督、假节,以殷仲文代桓脩,遣顿丘太守吴甫之、 右卫将军皇甫敷北距义军。裕等于江乘与战,临阵斩甫之,进至罗落桥,与敷战, 复枭其首。玄闻之大惧,乃召诸道术人推算数为厌胜之法,乃问众曰:“朕其败乎?” 曹靖之对曰:“神怒人怨,臣实惧焉。”玄曰:“人或可怨,神何为怒?”对曰: “移晋宗庙,飘泊失所,大楚之祭,不及于祖,此其所以怒也。”玄曰:“卿何不 谏?”对曰:“辇上诸君子皆以为尧舜之世,臣何敢言!”玄愈忿惧,使桓谦、何 澹之屯东陵,卞范之屯覆舟山西,众合二万,以距义军。裕至蒋山,使羸弱贯油帔 登山,分张旗帜,数道并前。玄侦侯还云:“裕军四塞,不知多少。”玄益忧惶, 遣武卫将军庾颐之配以精卒,副援诸军。于时东北风急,义军放火,烟尘张天,鼓 噪之音震骇京邑。刘裕执钺麾而进,谦等诸军一时奔溃。玄率亲信数千人声言赴战, 遂将其子升、兄子浚出南掖门,西至石头,使殷仲文具船,相与南奔。

  初,玄在姑孰,将相星屡有变;篡位之夕,月及太白,又入羽林,玄甚恶之。 及败走,腹心劝其战,玄不暇答,直以策指天。而经日不得食,左右进以粗饭,咽 不能下。升时年数岁,抱玄胸而抚之,玄悲不自胜。

  刘裕以武陵王遵摄万机,立行台,总百官。遣刘毅、刘道规蹑玄,诛玄诸兄子 及石康兄权、振兄洪等。

  玄至寻阳,江州刺史郭昶之给其器用兵力。殷仲文自后至,望见玄舟,旌旗舆 服备帝者之仪,叹息曰:“败中复振,故可也。”玄于是逼乘舆西上。桓歆聚党向 历阳,宣城内史诸葛长民击破之。玄于道作起居注,叙其距义军之事,自谓经略指 授,算无遗策,诸将违节度,以致亏丧,非战之罪。于是不遑与群下谋议,唯耽思 诵述,宣示远近。玄至江陵,石康纳之,张幔屋于城南,署置百官,以卞范之为尚 书仆射,其余职多用轻资。于是大修舟师,曾未三旬,众且二万,楼船器械甚盛。 谓其群党曰:“卿等并清涂翼从朕躬,都下窃位者方应谢罪军门,其观卿等入石头, 无异云霄中人也。”

  玄以奔败之后,惧法令不肃,遂轻怒妄杀,人多离怨。殷仲文谏曰:“陛下少 播英誉,远近所服,遂扫平荆雍,一匡京室,声被八荒矣。既据有极位,而遇此圮 运,非为威不足也。百姓喁喁,想望皇泽,宜弘仁风,以收物情。”玄怒曰:“汉 高、魏武几遇败,但诸将失利耳!以天文恶,故还都旧楚,而群小愚惑,妄生是非, 方当纠之以猛,未宜施之以恩也。”玄左右称玄为“桓诏”,桓胤谏曰:“诏者, 施于辞令,不以为称谓也。汉魏之主皆无此言,唯闻北虏以苻坚为‘苻诏’耳。愿 陛下稽古帝则,令万世可法。”玄曰:“此事已行,今宣敕罢之,更为不祥。必其 宜革,可待事平也。”荆州郡守以玄播越,或遣使通表,有匪宁之辞,玄悉不受, 仍乃更令所在表贺迁都。

  玄遣游击将军何澹之、武卫将军庾稚祖、江夏太守桓道恭就郭铨以数千人守湓 口。又遣辅国将军桓振往义阳聚众,至弋阳,为龙骧将军胡譁所破,振单骑走还。 何无忌、刘道规等破郭铨、何澹之、郭昶之于桑落洲,进师寻阳。玄率舟舰二百发 江陵,使苻宏、羊僧寿为前锋。以鄱阳太守徐放为散骑常侍,欲遣说解义军,谓放 曰:“诸人不识天命,致此妄作,遂惧祸屯结,不能自反。卿三州所信,可明示朕 心,若退军散甲,当与之更始,各授位任,令不失分。江水在此,朕不食言。”放 对曰:“刘裕为唱端之主,刘毅兄为陛下所诛,并不可说也。辄当申圣旨于何无忌。” 玄曰:“卿使若有功,当以吴兴相叙。”放遂受使,入无忌军。

  魏咏之破桓歆于历阳,诸葛长民又败歆于芍陂,歆单马渡淮。毅率道规及下邳 太守孟怀玉与玄战于峥嵘洲。于时义军数千,玄兵甚盛,而玄惧有败衄,常漾轻舸 于舫侧,故其众莫有斗心。义军乘风纵火,尽锐争先,玄众大溃,烧辎重夜遁,郭 铨归降。玄故将刘统、冯稚等聚党四百人,袭破寻阳城,毅遣建威将军刘怀肃讨平 之。玄留永安皇后及皇后于巴陵。殷仲文时在玄舰,求出别船收集散军,因叛玄, 奉二后奔于夏口。玄入江陵城,冯该劝使更下战,玄不从,欲出汉川,投梁州刺史 桓希,而人情乖阻,制令不行。玄乘马出城,至门,左右于暗中斫之,不中,前后 相杀交横,玄仅得至船。于是荆州别驾王康产奉帝入南郡府舍,太守王腾之率文武 营卫。

  时益州刺史毛璩使其从孙祐之、参军费恬送弟璠丧葬江陵,有众二百,璩弟子 脩之为玄屯骑校尉,诱玄以入蜀,玄从之。达枚回洲,恬与祐之迎击玄,矢下如雨。 玄嬖人丁仙期、万盖等以身敝玄,并中数十箭而死。玄被箭,其子升辄拔去之。益 州督护冯迁抽刀而前,玄拔头上玉导与之,仍曰:“是何人邪?敢杀天子!”迁曰: “欲杀天子之贼耳。”遂斩之,时年三十六。又斩石康及浚等五级,庾颐之战死。 升云:“我是豫章王,诸君勿见杀。”送至江陵市斩之。

  初,玄在宫中,恆觉不安,若为鬼神所扰,语其所亲云:“恐己当死,故与时 竞。”元兴中,衡阳有雌鸡化为雄,八十日而冠萎。及玄建国于楚,衡阳属焉,自 篡盗至败,时凡八旬矣。其时有童谣云:“长干巷,巷长干,今年杀郎君,后年斩 诸桓。”其凶兆符会如此。郎君,谓元显也。

  是月,王腾之奉帝入居太府。桓谦亦聚众沮中,为玄举哀,立丧庭,伪谥为武 悼皇帝。毅等传送玄首,枭于大桁,百姓观者莫不欣幸。

  何无忌等攻桓谦于马头,桓蔚于龙洲,皆破之。义军乘胜竞进,振、该等距战 于灵溪,道规等败绩,死没者千余人。义军退次寻阳,更缮舟甲。毛璩自领梁州, 遣将攻汉中,杀桓希。江夏相张暢之、高平太守刘怀肃攻何澹之于西塞矶,破之。 振遣桓蔚代王旷守襄阳。道规进讨武昌,破伪太守王旻。魏咏之、刘籓破桓石绥于 白茅。义军发寻阳。桓亮自号江州刺史,侵豫章,江州刺史刘敬宣讨走之。义军进 次夏口。伪镇东将军冯该等守夏口,扬武将军孟山图据鲁城,辅国将军桓山客守偃 月垒。刘毅攻鲁城,道规攻偃月垒,无忌与檀祗列舰中流,以防越逸。义军腾赴, 叫声动山谷,自辰及午,二城俱溃,冯该散走,生擒山客。毅等平巴陵。毛璩遣涪 陵太守文处茂东下,振遣桓放之为益州,屯夷陵,处茂距战,放之败走,还江陵。

  义熙元年正月,南阳太守鲁宗之起义兵袭襄阳,破伪雍州刺史桓蔚。无忌诸军 次江陵之马头,振拥帝出营江津。鲁宗之率众于柞溪,破伪武贲中郎温楷,进至纪 南。振自击宗之,宗之失利。时蜀军据灵溪,毅率无忌、道规等破冯该军,推锋而 前,即平江陵。振见火起,知城已陷,乃与谦等北走。是日,安帝反正。大赦天下, 唯逆党就戮,诏特免桓胤一人。桓亮自豫章,自号镇南将军、湘州刺史。苻宏寇安 成、庐陵,刘敬宣遣将讨之,宏走入湘中。二月,桓谦、何澹之、温楷等奔于姚兴。 桓振与宏出自涢城,袭破江陵,刘怀肃自云杜伐振等,破之。广武将军唐兴斩振及 伪辅国将军桓珍,毅于临鄣斩伪零陵太守刘叔祖。桓亮、苻宏复出冠湘中,害郡守 长吏,檀祗讨宏于湘东,斩之,广武将军郭弥斩亮于益阳,其余拥众假号皆讨平之。 诏徙桓胤及诸党与于新安诸郡。

  三年,东阳太守殷仲文与永嘉太守骆球谋反,欲建桓胤为嗣,曹靖之、桓石松、 卞承之、刘延祖等潜相交结,刘裕以次收斩之,并诛其家属。后桓谦走入蜀,蜀贼 谯纵以谦为荆州刺史,使率兵而下,荆楚之众多应之。谦至枝江,荆州刺史刘道规 斩之,梁州刺史傅歆又斩桓石绥,桓氏遂灭。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篇:列传·第六十八章

下一篇:列传·第七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