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

列传·第六十二章

更新时间:2021-03-03 03:25:34

  逸群公子,体奇好异,敖世忘荣,绝弃人事,希高慕古,长想远思,将登箕山 以抗节,浮沧海以游志。于是延友生,集同好,精性命之至机,研道德之玄奥,愍 流俗之未悟,独超然而先觉,狭世路之厄亻辟,仰天衢而高蹈,邈跨俗而遗身,乃 慷慨而长啸。于时曜灵俄景,流光濛汜,逍遥携手,踌躇步趾,发妙声于丹脣,激 哀音于皓齿,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熛起,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征,飘浮 云于泰清,集长风于万里。曲既终而响绝,余遗玩而未已,良自然之至音,非丝竹 之所拟。是故声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诸身,役心御气。动脣有曲,发口成音, 触类感物,因歌随吟。大而不洿,细而不沈,清激切于竽笙,优润和瑟琴,玄妙足 以通神悟灵,精微足以穷幽测深,收激楚之哀荒,节北里之奢淫,济洪灾于炎旱, 反亢阳于重阴。引唱万变,曲用无方,和乐怡怿,悲伤摧藏。时幽散而将绝,中矫 历而慷慨,徐婉约而优游,纷繁骛而激扬。情既思而能反,心虽哀而不伤。总八音 之至和,固极乐而无荒。

  若乃登高台以临远,披文轩而骋望,喟仰抃而抗首,嘈长引而憀亮。或舒肆而 自反,或徘徊而复放,或冉弱而柔挠,右澎濞而奔壮。横郁呜而滔涸,列缭眺而 清昶。逸气奋涌,缤纷交错,烈烈飚扬,啾啾响作。奏胡马之长思,回寒风乎北朔, 又似鸿雁之将雏,群鸣号乎沙漠。故能因形创声,随事造曲,应物无穷,机发响速, 怫郁冲流,参谭云属,若离若合,将绝复续。飞廉鼓于幽隧,猛兽应于中谷;南箕 动于穹苍,清飚振于乔木;散滞积而播扬,荡埃霭之溷浊,变阴阳于至和,移淫风 之秽俗。

  若乃游崇冈,陵景山,临岩侧,望流川,坐磐石,漱清泉,藉皋兰之猗靡,廕 修竹之蝉蜎,乃吟咏而发叹,声驿驿而响连,舒蓄思之悱愤,奋久结之缠绵,心涤 荡而无累,志离俗而飘然。

  若夫假象金革,拟则陶匏,众声繁奏,若笳若箫;磞硠震隐,訇盖聊嘈。 发徵则隆冬熙烝,骋羽则严霜夏凋,动商则秋霖春降,奏角则谷风鸣条。音均不恆, 曲无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假芳气而远逝,音要妙而流响, 声激嚁而清厉。信自然之极丽,羌殊尤而绝世,越《韶》《夏》与《咸池》,何徒 取异乎《郑》《卫》!

  于时绵驹结舌而丧精,王豹杜口而失色,虞公辍声而止歌,宁子敛手而叹息, 钟期弃琴而改听,尼父忘味而不食,百兽率儛而拤足,凤皇来仪而拊翼。乃知长啸 之奇妙,此音声之至极。

  张华雅重绥,每见其文,叹伏以为绝伦,荐之太常,征为博士。历秘书郎,转 丞,迁中书郎。每与华受诏并为诗赋,又与贾充等参定法律。泰始九年卒,年四十 三,所著诗赋杂笔十余卷行于世。

  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其先齐之公族有左右公子,因为氏焉。家世儒 学。父雍,起小吏,以能擢授殿中侍御史。思小学钟、胡书及鼓琴,并不成。雍谓 友人曰:“思所晓解,不及我少时。”思遂感激勤学,兼善阴阳之术。貌寝,口讷, 而辞藻壮丽。不好交游,惟以闲居为事。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赋三都, 会妹芬入宫,移家京师,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年,门庭籓溷, 皆著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自以所见不博,求为秘书郎。及赋成,时人未之 重。思自以其作不谢班张,恐以人废言,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而示之。谧称善, 为其赋序。张载为注《魏都》,刘逵注《吴》《蜀》而序之曰:“观中古以来为赋 者多矣,相如《子虚》擅名于前,班固《两都》理胜其辞,张衡《二京》文过其意。 至若此赋,拟议数家,傅辞会义,抑多精致,非夫研核者不能练其旨,非夫博物者 不能统其异。世咸贵远而贱近,莫肯用心于明物。斯文吾有异焉,故聊以余思为其 引诂,亦犹胡广之于《官箴》,蔡邕之于《典引》也。”陈留卫权又为思赋作《略 解》,序曰:“余观《三都》之赋,言不苟华,必经典要,品物殊类,禀之图籍; 辞义瑰玮,良可贵也。有晋征士故太子中庶子安定皇甫谧,西州之逸士,耽籍乐道, 高尚其事,览斯文而慷慨,为之都序。中书著作郎安平张载、中书郎济南刘逵,并 以经学洽博,才章美茂,咸皆悦玩,为之训诂;其山川土域,草木鸟兽,奇怪珍异, 佥皆研精所由,纷散其义矣。余嘉其文,不能默已,聊藉二子之遗忘,又为之《略 解》,祗增烦重,览者阙焉。”自是之后,盛重于时,文多不载。司空张华见而叹 曰:“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 阳为之纸贵。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云书曰:“此 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甕耳。”及思赋出,机绝叹伏,以 为不能加也,遂辍笔焉。

  秘书监贾谧请讲《汉书》,谧诛,退居宜春里,专意典籍。齐王冏命为记室督, 辞疾,不就。及张方纵暴都邑,举家适冀州。数岁,以疾终。

  赵至,字景真,代郡人也。寓居洛阳。缑氏令初到官,至年十三,与母同观。 母曰:“汝先世本非微贱,世乱流离,遂为士伍耳。尔后能如此不?”至感母言, 诣师受业。闻父耕叱牛声,投书而泣。师怪问之,至曰:“我小未能荣养,使老父 不免勤苦。”师甚异之。年十四,诣洛阳,游太学,遇嵇康于学写石经,徘徊视之, 不能去,而请问姓名。康曰:“年少何以问邪?”曰:“观君风器非常,所以问耳。” 康异而告之。后乃亡到山阳,求康不得而还。又将远学,母禁之,至遂阳狂,走三 五里,辄追得之。年十六,游鄴,复与康相遇,随康还山阳,改名浚,字允元。康 每曰:“卿头小而锐,童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矣。”及康卒,至诣魏兴见太守 张嗣宗,甚被优遇。嗣宗迁江夏相,随到涢川,欲因入吴,而嗣宗卒,乃向辽西而 占户焉。

  初,至与康兄子蕃友善,及将远适,乃与蕃书叙离,并陈其志曰:

  昔李叟入秦,及关而叹;梁生适越,登岳长谣。夫以嘉遁之举,犹怀恋恨,况 乎不得已者哉!惟别之后,离群独逝,背荣宴,辞伦好,经迥路,造沙漠。鸡鸣戒 旦,则飘尔晨征;日薄西山,则马首靡托。寻历曲阻,则沈思纡结;登高远眺,则 山川攸隔。或乃回风狂厉,白日寝光,徙倚交错,陵隰相望,徘徊九皋之内,慷慨 重阜之颠,进无所由,退无所据,涉泽求蹊,披榛觅路,啸咏沟渠,良不可度。斯 亦行路之艰难,然非吾心之所惧也。至若兰芷倾顿,桂林移殖,根萌未树而牙浅弦 急,每恐风波潜骇,危机密发,此所以怵惕于长衢也。又北土之性,难以托根,投 人夜光,鲜不按剑。今将殖橘柚于玄朔,蒂华藕于修陵,表龙章于裸壤,奏《韶》 《武》于聋俗,固难以取贵矣。夫物不我贵则莫之与,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飘飖 远游之士,托身无人之乡,总辔遐路,则有前言之难;悬鞍陋宇,则有后虑之戒; 朝霞启晖,则身疲而遄征;太阳戢曜,则情劬而夕惕;肆目平隰,则寥廓而无睹; 极听修原,则掩寂而无闻。吁其悲矣!心伤瘁矣!然后知步骤之士不足为贵也。

  顾景中原,愤中云踊,哀物悼世,激情风厉。龙啸大野,兽睇六合,猛志纷纭, 雄心四据。思蹑云梯,横奋八极,披艰扫秽,荡海夷岳,蹴昆仑使西倒,蹋太山令 东覆,平涤九区,恢维宇宙,斯吾之鄙愿也。时不我与,垂翼远逝,锋距靡加,六 翮摧屈,自非知命,孰能不愤悒者哉!吾子殖根芳苑,濯秀清流,晞叶华崖,飞藻 云肆,俯据潜龙之渚,仰廕游凤之林,荣曜眩其前,艳色饵其后,良畴交其左,声 名驰其右,翱翔伦党之间,弄姿帷房之裹,从容顾眄,绰有余裕,俯仰吟啸,自以 为得志矣,岂能与吾曹同大丈夫之忧乐哉!

  去矣嵇生,远离隔矣!茕茕飘寄,临沙漠矣!悠悠三千,路难涉矣!携手之期, 邈无日矣!思心弥结,谁云释矣!无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身虽胡越,意存断金。各 敬尔仪,敦履璞沈,繁华流荡,君子弗钦。临纸意结,知复何云。

  至身长七尺四寸,论议精辩,有从横才气。辽西举郡计吏,到洛,与父相遇。 时母已亡,父欲令其宦立,弗之告,仍戒以不归,至乃还辽西。幽州三辟部从事, 断九狱,见称精审。太康中,以良吏赴洛,方知母亡。初,至自耻士伍,欲以宦学 立名,期于荣养。既而其志不就,号愤恸哭,欧血而卒,时年三十七。

  邹湛,字润甫,南阳新野人也。父轨,魏左将军。湛少以才学知名,仕魏历通 事郎、太学博士。泰始初,转尚书郎、廷尉平、征南从事中郎,深为羊祜所器重。 入为太子中庶子。太康中,拜散骑常侍,出补渤海太守,转太傅杨骏长史,迁侍中。 骏诛,以僚佐免官。寻起为散骑常侍、国子祭酒,转少府。元康末卒,所著诗及论 事议二十五首,为时所重。

  初,湛尝梦见一人,自称甄舒仲,余无所言,如此非一。久之,乃悟曰:“吾 宅西有积土败瓦,其中必有死人。甄舒仲者,予舍西土瓦中人也。”检之,果然, 厚加敛葬。葬毕,遂梦此人来谢。

  子捷,字太应,亦有文才。永康中,为散骑侍郎。及赵王伦篡逆,捷与陆机等 俱作禅文。伦诛,坐下廷尉,遇赦免。后为太傅参军。永嘉末,卒。

  枣据,字道彦,颍川长社人也。本姓棘,其先避仇改焉。父叔祎,魏钜鹿太守。 据美容貌,善文辞。弱冠,辟大将军府,出为山阳令,有政绩。迁尚书郎,转右丞。 贾充伐吴,请为从事中郎。军还,徙黄门侍郎、冀州刺史、太子中庶子。太康中卒, 时年五十余。所著诗赋论四十五首,遇乱多亡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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