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

列传·第五十九章

更新时间:2021-03-03 03:25:16

  豹书御已来,十有二日,而圣旨高远,未垂采察,不赐一字之令,不敕可否之 宜。盖霸王之神宝,安危之秘术,不可须臾而忽者也。伏思明公挟大功,抱大名, 怀大德,执大权,此四大者,域中所不能容,贤圣所以战战兢兢,日昃不暇食,虽 休勿休者也。昔周公以武王为兄,成王为君,伐纣有功,以亲辅政,执德弘深,圣 思博远,至忠至仁,至孝至敬。而摄事之日,四国流言,离主出奔,居东三年,赖 风雨之变,成王感悟。若不遭皇天之应,神人之察,恐公旦之祸未知所限也。至于 执政,犹与召公分陕为伯。今明公自视功德孰如周公。且元康以来,宰相之患,危 机窃发,不及容思,密祸潜起,辄在呼噏,岂复晏然得全生计!前鉴不远,公所亲 见也。君子不有远虑,必有近忧,忧至乃悟,悔无所及也。

  今若从豹此策,皆遣王侯之国,北与成都分河为伯,成都在鄴,明公都宛,宽 方千里,以与圻内侯伯子男小大相率,结好要盟,同奖皇家;贡御之法,一如周典。 若合圣规,可先旨与成都共论。虽以小才,愿备行人。昔厮养,燕赵之微者耳,百 里奚,秦楚之商人也,一开其说,两国以宁。况豹虽陋,大州之纲纪,加明公起事 险难之主簿也。故身虽轻,其言未必否也。

  冏令曰:“得前后白事,具意,辄别思量也。”会长沙王乂至,于冏案上见豹 笺,谓冏曰:“小子离间骨肉,何不铜驼下打杀!”冏既不能嘉豹之策,遂纳乂言, 乃奏豹曰:“臣忿奸凶肆逆,皇祚颠坠,与成都、长沙、新野共兴义兵,安复社稷, 唯欲戮力皇家,与亲亲宗室腹心从事,此臣夙夜自誓,无负神明。而主簿王豹比有 白事,敢造异端,谓臣忝备宰相,必遘危害,虑在一旦,不祥之声可蹻足而待,欲 臣与成都分陕为伯,尽出籓王。上诬圣朝鉴御之威,下长妖惑,疑阻众心,噂沓 背憎,巧卖两端,讪上谤下,谗内间外,遘恶导奸,坐生猜嫌。昔孔丘匡鲁,乃诛 少正;子产相郑,先戮邓析,诚以交乱名实,若赵高诡怪之类也。豹为臣不忠不顺 不义,辄敕都街考竟,以明邪正。”豹将死,曰:“悬吾头大司马门,见兵之攻齐 也。”众庶冤之。俄而冏败。

  刘沈,字道真,燕国蓟人也。世为北州名族。少仕州郡,博学好古。太保卫瓘 辟为掾,领本邑大中正。敦儒道,爱贤能,进霍原为二品,及申理张华,皆辞旨明 峻,为当时所称。齐王冏辅政,引为左长史,迁侍中。于时李流乱蜀,诏沈以侍中、 假节,统益州刺史罗尚、梁州刺史许雄等以讨流。行次长安,河间王颙请留沉为军 司,遣席薳代之。后领雍州刺史。及张昌作乱,诏颙遣沉将州兵万人并征西府五千 人,自蓝田关以讨之,颙不奉诏。沉自领州兵至蓝田,颙又逼夺其众。长沙王乂命 沉将武吏四百人还州。

  张方既逼京都,王师屡败,王瑚、祖逖言于乂曰:“刘沈忠义果毅,雍州兵力 足制河间,宜启上诏与沈,使发兵袭颙,颙窘急,必召张方以自救,此计之良也。” 乂从之。沈奉诏驰檄四境,合七郡之众及守防诸军、坞壁甲士万余人,以安定太守 卫博、新平太守张光、安定功曹皇甫澹为先登,袭长安。颙时顿于郑县之高平亭, 为东军声援,闻沈兵起,还镇渭城,遣督护虞夔率步骑万余人逆沈于好畤。接战, 夔众败,颙大惧,退入长安,果急呼张方。沈渡渭而垒,颙每遣兵出斗,辄不利, 沈乘胜攻之,使澹、博以精甲五千,从长安门而入,力战至颙帐下。沈军来迟,颙 军见澹等无继,气益倍。冯翊太守张辅率众救颙,横击之,大战于府门,博父子皆 死之,澹又被擒。颙奇澹壮勇,将活之。澹不为之屈,于是见杀。沈军遂败,率余 卒屯于故营。张方遣其将敦伟夜至,沈军大惊而溃,与麾下百余人南遁,为陈仓令 所执。沈谓颙曰:“夫知己之顾轻,在三之节重,不可违君父之诏,量强弱以苟全。 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菹醢之戮,甘之如荠。”辞义慷慨,见者哀之。颙怒,鞭之 而后腰斩。有识者以颙干上犯顺,虐害忠义,知其灭亡不久也。

  麹允,金城人也。与游氏世为豪族,西州为之语曰:“麹与游,牛羊不数头。 南开硃门,北望青楼。”洛阳倾覆,阎鼎等立秦王为皇太子于长安,鼎总摄百揆。 允时为安夷护军、始平太守,心害鼎功,且规权势,因鼎杀京兆太守梁综,乃与综 弟冯翊太守纬等攻鼎,走之。会雍州刺史贾疋为屠各所杀,允代其任。愍帝即尊位, 以允为尚书左仆射、领军、持节、西戎校尉、录尚书事,雍州如故。时刘曜、殷凯、 赵染数万众逼长安,允击破之,擒凯于阵。曜复攻北地,允为太都督、骠骑将军, 次于青白城以救之。曜闻而转寇上郡,允军于灵武,以兵弱不敢进。曜后复围北地, 太守麹昌遣使求救,允率步骑赴之。去城数十里,群贼绕城放火,烟尘蔽天,纵反 间诈允曰:“郡城已陷,焚烧向尽,无及矣。”允信之,众惧而溃。后数日,麹昌 突围赴长安,北地遂陷。

  允性仁厚,无威断,吴皮、王隐之徒,无赖凶人,皆加重爵,新平太守竺恢, 始平太守杨像、扶风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征镇杖节,加侍中、常侍,村坞 主帅小者,犹假银青、将军之号,欲以抚结众心。然诸将骄恣,恩不及下,人情颇 离,由是羌胡因此跋扈,关中淆乱,刘曜复攻长安,百姓饥甚,死者太半。久之, 城中窘逼,帝将出降,叹曰:“误我事者,麹、索二公也。”帝至平阳,为刘聪所 幽辱,允伏地号哭不能起。聪大怒,幽之于狱,允发愤自杀。聪嘉其忠烈,赠车骑 将军,谥节愍侯。

  焦嵩,安定人。初率众据雍。曜之逼京都,允告难于嵩,嵩素侮允,曰:“须 允困,当救之。”及京都败,嵩亦寻为寇所灭。

  贾浑,不知何郡人也。太安中,为介休令。及刘元海作乱,遣其将乔晞攻陷之。 浑抗节不降,曰:“吾为晋守,不能全之,岂苟求生以事贼虏,何面目以视息世间 哉!”晞怒,执将杀之,晞将尹崧曰:“将军舍之,以劝事君。”晞不听,遂害之。

  王育,字伯春,京兆人也。少孤贫,为人佣牧羊,每过小学,必歔欷流涕。时 有暇,即折蒲学书,忘而失羊,为羊主所责,育将鬻己以偿之。同郡许子章,敏达 之士也,闻而嘉之,代育偿羊,给其衣食,使与子同学,遂博通经史。身长八尺余, 须长三尺,容貌绝异,音声动人。子章以兄之子妻之,为立别宅,分之资业,育受 之无愧色。然行己任性,颇不偶俗。妻丧,吊之者不过四五人,然皆乡闾名士。太 守杜宣命为主簿。俄而宣左迁万年令,杜令王攸诣宣,宣不迎之,攸怒曰:“卿往 为二千石,吾所敬也。今吾侪耳,何故不见迎?欲以小雀遇我,使我畏死鹞乎?” 育执刀叱攸曰:“君辱臣死,自昔而然。我府君以非罪黜降,如日月之蚀耳,小县 令敢轻辱吾君!汝谓吾刀钝邪,敢如是乎!”前将杀之。宣惧,跣下抱育,乃止。 自此知名。司徒王浑辟为掾,除南武阳令。为政清约,宿盗逃奔他郡。迁并州督护。 成都王颖在鄴,又以育为振武将军。刘元海之为北单于,育说颖曰:“元海今去, 育请为殿下促之,不然,惧不至也。”颖然之,以育为破虏将军。元海遂拘之,其 后以为太傅。

  韦忠字子节,平阳人也。少慷慨,有不可夺之志。好学博通,性不虚诺。闭门 修己,不交当世,每至吉凶,亲表赠遗,一无所受。年十二,丧父,哀慕毁悴,杖 而后起。司空裴秀吊之,匍匐号诉,哀恸感人。秀出而告人曰:“此子长大必为佳 器。”归而命子頠造焉。服阕,遂庐于墓所。頠慕而造之,皆托行不见。家贫,藜 藿不充,人不堪其忧,而忠不改其乐。頠为仆射,数言之于司空张华,华辟之,辞 疾不起。人问其故,忠曰:“吾茨檐贱士,本无宦情。且茂先华而不实,裴頠欲而 无厌,弃典礼而附贼后,若此,岂大丈夫之所宜行邪!裴常有心托我,常恐洪涛荡 岳,余波见漂,况可临尾闾而窥沃焦哉!”太守陈楚迫为功曹。会山羌破郡,楚携 子出走,贼射之,中三创。忠冒刃伏楚。以身捍之,泣曰:“韦忠愿以身代君,乞 诸君哀之。”亦遭五矢。贼相谓曰:“义士也!”舍之。忠于是负楚以归。后仕刘 聪,为镇西大将军,平羌校尉,讨叛羌,矢尽,不屈节而死。

  辛勉,字伯力,陇西狄道人也。父洪,左卫将军。勉博学,有贞固之操。怀帝 世,累迁为侍中。及洛阳陷,随帝至平阳。刘聪将署为光禄大夫,勉固辞不受。聪 遣其黄门侍郎乔度赍药酒逼之,勉曰:“大丈夫岂以数年之命而亏高节,事二姓, 下见武皇帝哉!”引药将饮,度遽止之曰:“主上相试耳,君真高士也!”叹息而 去。聪嘉其贞节,深敬异之,为筑室于平阳西山,月致酒米,勉亦辞而不受。年八 十,卒。

  勉族弟宾,愍帝时为尚书郎。及帝蒙尘于平阳,刘聪使帝行酒洗爵,欲观晋臣 在朝者意。宾起而抱帝大哭,聪曰:“前杀庾珉辈,故不足为戒邪!”引出,遂加 害焉。

  刘敏元,字道光,北海人也。厉己修学,不以险难改心。好星历阴阳术数,潜 心《易》、《太玄》,不好读史,常谓同志曰:“诵书当味义根,何为费功于浮辞 之文!《易》者,义之源,《太玄》,理之门,能明此者,即吾师也。”永嘉之乱, 自齐西奔。同县管平年七十余,随敏元而西,行及荥阳,为盗所劫。敏元已免,乃 还谓贼曰:“此公孤老,余年无几,敏元请以身代,愿诸君舍之。”贼曰:“此公 于君何亲?”敏元曰:“同邑人也。穷窭无子,依敏元为命。诸君若欲役之,老不 堪使,若欲食之,复不如敏元,乞诸君哀也。”有一贼真目叱敏元曰:“吾不放 此公,忧不得汝乎!”敏元奋剑曰:“吾岂望生邪!当杀汝而后死。此公穷老,神 祇尚当哀矜之。吾亲非骨肉,义非师友,但以见投之故,乞以身代。诸大夫慈惠, 皆有听吾之色,汝何有靦面目而发斯言!”顾谓诸盗长曰:“夫仁义何常,宁可失 诸君子!上当为高皇、光武之事,下岂失为陈项乎!当取之由道,使所过称咏威德, 柰何容畜此人以损盛美!当为诸君除此人,以成诸君霸王之业。”前将斩之。盗长 遽止之,而相谓曰:“义士也!害之犯义。”乃俱免之。后仕刘曜,为中书侍郎、 太尉长史。

  周该,天门人也。性果烈,以义勇称。虽不好学,而率由名教。叔父级为宜都 内史,亦忠节士也。闻谯王承立义湘州,甘卓又不同王敦之举,而书檄不至,级谓 该曰:“吾尝疾王敦挟陵上之心,今称兵构逆,有危社稷之势。谯王宗室之望,据 方州之重,建旗誓众,图袭武昌。甘安南少著勇名,士马器械当今为盛,闻与谯王 剋期举义,此乃烈士急病之秋,吾致死之时也,汝其成吾之志,申款于谯王乎?” 该欣然奉命,潜至湘州,与承相见,口陈至诚。承大悦。会王敦遣其将魏乂围承甚 急,该乃与湘州从事周崎间出反命,俱为乂所见,考之至死,竟不言其故,级由是 获免王敦之难。

  桓雄,长沙人也。少仕州郡。谯王承为湘州刺史,命为主簿。王敦之逆,承为 敦将魏又所执,佐吏奔散,雄与西曹韩阶,从事武延并毁服为僮竖,随承向武昌。 乂见雄姿貌长者,进退有礼,知非凡人,有畏惮之色,因害之。

  韩阶,长沙人也。性廉谨笃慎,为闾里所敬爱。刺史、谯王承辟为议曹祭酒, 转西曹书佐。及承为魏乂所执,送武昌,阶与武延等同心随从,在承左右。桓雄被 害之后,二人执志愈固。及承遇祸,阶、延亲营殡敛,送柩还都,朝夕哭奠,俱葬 毕乃还。

  周崎,邵陵人也。为湘州从事。王敦之难,谯王承使崎求救于外,与周该俱为 魏乂侦人所执,乂责崎辞情,临以白刃。崎曰:“州将使求援于外,本无定指,随 时制宜耳。”又谓崎曰:“汝为我语城中,称大将军已破刘隗、戴若思,甘卓住襄 阳,无复异议,三江州郡,万里肃清,外援理绝。如是者,我当活汝。”崎伪许之。 既到城下,大呼曰:“王敦军败于于湖,甘安南已克武昌,即日分遣大众来赴此急, 努力坚守,贼今散矣!”乂于是数而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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