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追封清泉侯。子咸嗣。
咸字长虞,刚简有大节。风格峻整,识性明悟,疾恶如仇,推贤乐善,常慕季 文子、仲山甫之志。好属文论,虽绮丽不足,而言成规鉴。颍川庾纯常叹曰:“长 虞之文近乎诗人之作矣!”
咸宁初,袭父爵,拜太子洗马,累迁尚书右丞。出为冀州刺史,继母杜氏不肯 随咸之官,自表解职。三旬之间,迁司徒左长史。时帝留心政事,诏访朝臣政之损 益。咸上言曰:“陛下处至尊之位,而修布衣之事,亲览万机,劳心日昃。在昔帝 王,躬自菲薄,以利天下,未有逾陛下也。然泰始开元以暨于今,十有五年矣。而 军国未丰,百姓不赡,一岁不登便有菜色者,诚由官众事殷,复除猥滥,蚕食者多 而亲农者少也。臣以顽疏,谬忝近职,每见圣诏以百姓饥馑为虑,无能云补,伏用 惭恧,敢不自竭,以对天问。旧都督有四,今并监军,乃盈于十。夏禹敷土,分为 九州,今之刺史,几向一倍。户口比汉十分之一,而置郡县更多。空校牙门,无益 宿卫,而虚立军府,动有百数。五等诸侯,复坐置官属。诸所宠给,皆生于百姓。 一夫不农,有受其饥,今之不农,不可胜计。纵使五稼普收,仅足相接;暂有灾患, 便不继赡。以为当今之急,先并官省事,静事息役,上下用心,惟农是务也。”
咸在位多所执正。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言,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移 病所,不能接宾,求以尚书郎曹馥代毓,旬日复上毓为中正。司徒三却,骏故据正。 咸以骏与夺惟意,乃奏免骏大中正。司徒魏舒,骏之姻属,屡却不署,咸据正甚苦。 舒终不从,咸遂独上。舒奏咸激讪不直,诏转咸为车骑司马。
咸以世俗奢侈,又上书曰:“臣以为谷帛难生,而用之不节,无缘不匮。故先 王之化天下,食肉衣帛,皆有其制。窃谓奢侈之费,甚于天灾。古者尧有茅茨,今 之百姓竞丰其屋。古者臣无玉食,今之贾竖皆厌粱肉。古者后妃乃有殊饰,今之婢 妾被服绫罗。古者大夫乃不徒行,今之贱隶乘轻驱肥。古者人稠地狭而有储蓄,由 于节也;今者土广人稀而患不足,由于奢也。欲时之俭,当诘其奢;奢不见诘,转 相高尚。昔毛玠为吏部尚书,时无敢好衣美食者。魏武帝叹曰:‘孤之法不如毛尚 书。’令使诸部用心,各如毛玠,风俗之移,在不难矣。”又议移县狱于郡及二社 应立,朝廷从之。迁尚书左丞。
惠帝即位,杨骏辅政。咸言于骏曰:“事与世变,礼随时宜,谅暗之不行尚矣。 由世道弥薄,权不可假,故虽斩焉在疚,而躬览万机也。逮至汉文,以天下体大, 服重难久,遂制既葬而除。世祖武皇帝虽大孝蒸蒸,亦从时释服,制心丧三年,至 于万机之事,则有不遑。今圣上欲委政于公,谅暗自居,此虽谦让之心,而天下未 以为善。天下未以为善者,以亿兆颙颙,戴仰宸极,听于冢宰,惧天光有蔽。人心 既已若此,而明公处之固未为易也。窃谓山陵之事既毕,明公当思隆替之宜。周公 圣人,犹不免谤。以此推之,周公之任既未易而处,况圣上春秋非成王之年乎!得 意忘言,言未易尽。苟明公有以察其悾款,言岂在多。”时司隶荀恺从兄丧,自表 赴哀,诏听之而未下,恺乃造骏。咸因奏曰:“死丧之戚,兄弟孔怀。同堂亡陨, 方在信宿,圣恩矜悯,听使临丧。诏未下而便以行造,急谄媚之敬,无友于之情。 宜加显贬,以隆风教。”帝以骏管朝政,有诏不问,骏甚惮之。咸复与骏笺讽切之, 骏意稍折,渐以不平。由是欲出为京兆、弘农太守,骏甥李斌说骏,不宜斥出正人, 乃止。骏弟济素与咸善,与咸书曰:“江海之流混混,故能成其深广也。天下大器, 非可稍了,而相观每事欲了。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痴,复为 快耳!左丞总司天台,维正八坐,此未易居。以君尽性而处未易居之任,益不易也。 想虑破头,故具有白。”咸答曰:“卫公云酒色之杀人,此甚于作直。坐酒色死, 人不为悔。逆畏以直致祸,此由心不直正,欲以苟且为明哲耳!自古以直致祸者, 当自矫枉过直,或不忠允,欲以亢厉为声,故致忿耳。安有空空为忠益,而当见疾 乎!”居无何,骏诛。咸转为太子中庶子,迁御史中丞。
时太宰、汝南王亮辅政,咸致书曰:“咸以为太甲、成王年在蒙幼,故有伊、 周之事。圣人且犹不免疑,况臣既不圣,王非孺子,而可以行伊、周之事乎!上在 谅暗,听于冢宰,而杨骏无状,便作伊、周,自为居天下之安,所以至死。其罪既 不可胜,亦是殿下所见。骏之见讨,发自天聪,孟观、李肇与知密旨耳。至于论功, 当归美于上。观等已数千户县侯,圣上以骏死莫不欣悦,故论功宁厚,以叙其欢心。 此群下所宜以实裁量,而遂扇动,东安封王,孟、李郡公,余侯伯子男,既妄有加, 复又三等超迁。此之熏赫,震动天地,自古以来,封赏未有若此者也。无功而厚赏, 莫不乐国有祸,祸起当复有大功也。人而乐祸,其可极乎!作此者,皆由东安公。 谓殿下至止,当有以正之。正之以道,众亦何所怒乎!众之所怒,在于不平耳。而 今皆更倍论,莫不失望。咸之愚冗,不惟失望而已,窃以为忧。又讨骏之时,殿下 在外,实所不综。今欲委重,故令殿下论功。论功之事,实未易可处,莫若坐观得 失,有居正之事宜也。”
咸复以亮辅政专权,又谏曰:“杨骏有震主之威,委任亲戚,此天下所以喧哗。 今之处重,宜反此失。谓宜静默颐神,有大得失,乃维持之;自非大事,一皆抑遣。 比四造诣,及经过尊门,冠盖车马,填塞街衢,此之翕习,既宜弭息。又夏侯长容 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无感,先帝崩背,宜自咎责,而自求请命之劳,而公以为少 府。私窃之论,云长容则公之姻,故至于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惧于群吠,遂 至叵听也。咸之为人,不能面从而有后言。尝触杨骏,几为身祸;况于殿下,而当 有惜!往从驾,殿下见语:‘卿不识韩非逆鳞之言耶,而欻摩天子逆鳞!’自知所 陈,诚触猛兽之须耳。所以敢言,庶殿下当识其不胜区区。前摩天子逆鳞,欲以尽 忠;今触猛兽之须,非欲为恶,必将以此见恕。”亮不纳。长容者,夏侯骏也。
会丙寅,诏群僚举郡县之职以补内官。咸复上书曰:“臣咸以为夫兴化之要, 在于官人。才非一流,职有不同。譬诸林木,洪纤枉直,各有攸施。故明扬逮于仄 陋,畴咨无拘内外。内外之任,出处随宜,中间选用,惟内是隆。外举既穨,复多 节目,竞内薄外,遂成风俗。此弊诚宜亟革之,当内外通塞无所偏耳。既使通塞无 偏,若选用不平,有以深责,责之苟深,无忧不平也。且胶柱不可以调瑟,况乎官 人而可以限乎!伏思所限者,以防选用不能出人。不能出人,当随事而制,无须限 法。法之有限,其于致远,无乃泥乎!或谓不制其法,以何为贵?臣闻刑惩小人, 义责君子,君子之责,在心不在限也。正始中,任何晏以选举,内外之众职各得其 才,粲然之美于斯可观。如此,非徒御之以限,法之所致,乃委任之由也。委任之 惧,甚于限法。是法之失,非己之尤,尤不在己,责之无惧,所谓‘齐之以刑,人 免而无耻’者也。苟委任之,一则虑罪之及,二则惧致怨谤。己快则朝野称咏,不 善则众恶见归,此之战战,孰与倚限法以苟免乎!”
咸再为本郡中正,遭继母忧去官。顷之,起以议郎,长兼司隶校尉。咸前后固 辞,不听,敕使者就拜,咸复送还印绶。公车不通,催使摄职。咸以身无兄弟,丧 祭无主,重自陈乞,乃使于官舍设灵坐。咸又上表曰:“臣既驽弱,不胜重任。加 在哀疚,假息日阕,陛下过意,授非所堪。披露丹款,归穷上闻,谬诏既往,终然 无改。臣虽不能灭身以全礼教,义无靦然,虚忝隆宠。前受严诏,视事之日,私心 自誓,陨越为报。以货赂流行,所宜深绝,切敕都官,以此为先。而经弥日月,未 有所得。斯由陛下有以奖厉,虑于愚戆,将必死系,故自掩检以避其锋耳。在职有 日,既无赫然之举,又不应弦垂翅,人谁复惮?故光禄大夫刘毅为司隶,声震内外, 远近清肃。非徒毅有王臣匪躬之节,亦由所奏见从,威风得伸也。”诏曰:“但当 思必应绳中理,威风日伸,何独刘毅!”
时朝廷宽弛,豪右放恣,交私请托,朝野溷淆。咸奏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 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然,贵戚慑伏。咸以“圣人久于其道,天下化 成。是以唐、虞三载考绩,九年黜陟。其在《周礼》,三年大比。孔子亦云,‘三 年有成’。而中间以来,长吏到官,未几便迁,百姓困于无定,吏卒疲于送迎”。 时仆射王戎兼吏部,咸奏:“戎备位台辅,兼掌选举,不能谧静风俗,以凝庶绩, 至令人心倾动,开张浮竞。中郎李重、李义不相匡正。请免戎等官。”诏曰:“政 道之本,诚宜久于其职,咸奏是也。戎职在论道,吾所崇委,其解禁止。”御史中 丞解结以咸劾戎为违典制,越局侵官,干非其分,奏免咸官。诏亦不许。
咸上事以为“按令,御史中丞督司百僚。皇太子以下,其在行马内,有违法宪 者皆弹纠之。虽在行马外,而监司不纠,亦得奏之。如令之文,行马之内有违法宪, 谓禁防之事耳。宫内禁防,外司不得而行,故专施中丞。今道路桥梁不修,斗讼屠 沽不绝,如此之比,中丞推责州坐,即今所谓行马内语施于禁防。既云中丞督司百 僚矣,何复说行马之内乎!既云百僚,而不得复说行马之内者,内外众官谓之百僚, 则通内外矣。司隶所以不复说行马内外者,禁防之事已于中丞说之故也。中丞、司 隶俱纠皇太子以下,则共对司内外矣,不为中丞专司内百僚,司隶专司外百僚。自 有中丞、司隶以来,更互奏内外众官,惟所纠得无内外之限也。而结一旦横挫臣, 臣前所以不罗缕者,冀因结奏得从私愿也。今既所愿不从,而敕云但为过耳,非所 不及也,以此见原。臣忝司直之任,宜当正己率人,若其有过,不敢受原,是以申 陈其愚。司隶与中丞俱共纠皇太子以下,则从皇太子以下无所不纠也。得纠皇太子 而不得纠尚书,臣之暗塞既所未譬。皇太子为在行马之内邪,皇太子在行马之内而 得纠之,尚书在行马之内而不得纠,无有此理。此理灼然,而结以此挫臣。臣可无 恨耳,其于观听,无乃有怪邪!臣识石公前在殿上脱衣,为司隶荀恺所奏,先帝不 以为非,于时莫谓侵官;今臣裁纠尚书,而当有罪乎?”咸累自上称引故事,条理 灼然,朝廷无以易之。
吴郡顾荣常与亲故书曰:“傅长虞为司隶,劲直忠果,劾按惊人。虽非周才, 偏亮可贵也。”元康四年卒官,时年五十六,诏赠司隶校尉,朝服一具、衣一袭、 钱二十万,谥曰贞。有三子:敷、晞、纂。长子敷嗣。
敷字颖根,清静有道,素解属文。除太子舍人,转尚书郎、太傅参军,皆不起。 永嘉之乱,避地会稽,元帝引为镇东从事中郎。素有赢疾,频见敦喻,辞不获免, 舆病到职。数月卒,时年四十六。晞亦有才思,为上虞令,甚有政绩,卒于司徒西 曹属。
祗字子庄。父嘏,魏太常。祗性至孝,早知名,以才识明练称。武帝始建东宫, 起家太子舍人,累迁散骑黄门郎,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母忧去职。及葬母, 诏给太常五等吉凶导从。其后诸卿夫人葬给导从,自此始也。服终,为荥阳太守。 自魏黄初大水之后,河济泛溢,邓艾尝著《济河论》,开石门而通之,至是复浸坏。 祗乃造沈莱堰,至今兗、豫无水患,百姓为立碑颂焉。寻表兼廷尉,迁常侍、左军 将军。
及帝崩,梓宫在殡,而太傅杨骏辅政,欲悦众心,议普进封爵。祗与骏书曰: “未有帝王始崩,臣下论功者也。”骏不从。入为侍中。时将诛骏,而骏不之知。 祗侍骏坐,而云龙门闭,内外不通。祗请与尚书武茂听国家消息,揖而下阶。茂犹 坐,祗顾曰:“君非天子臣邪!今内外隔绝,不知国家所在,何得安坐!”茂乃惊 起。骏既伏诛,裴楷息瓚,骏之婿也,为乱兵所害。尚书左仆射荀恺与楷不平,因 奏楷是骏亲,收付廷尉。祗证楷无罪,有诏赦之。时又收骏官属,祗复启曰:“昔 鲁芝为曹爽司马,斩关出赴爽,宣帝义之,尚迁青州刺史。骏之僚佐不可加罚。” 诏又赦之。祗多所维正皆如此。
除河南尹,未拜,迁司隶校尉。以讨杨骏勋,当封郡公八千户,固让,减半, 降封灵川县公,千八百户,余二千二百户封少子暢为武乡亭侯。又以本封赐兄子隽 为东明亭侯。
楚王玮之矫诏也,祗以闻奏稽留,免官。期年,迁光禄勋,复以公事免。氐人 齐万年举兵反,以祗为行安西军司,加常侍,率安西将军夏侯骏讨平之。迁卫尉, 以风疾逊位,就拜常侍,食卿禄秩,赐钱及床帐等。寻加光禄大夫,门施行马。及 赵王伦辅政,以为中书监,常侍如故,以镇众心。祗辞之以疾,伦遣御史舆祗就职。 王戎、陈准等相与言曰:“傅公在事,吾属无忧矣。”其为物所倚信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