僮仆人家不可无,岂知撞了不良徒。
分明一段跷蹊事,瞒着堂堂大丈夫。
此时周氏叫小二到床前,便道:“小二,你来你来,我和你吃两杯酒,今夜你就在我房里睡罢。”小二道:“不敢!”周氏骂了两三声“蛮子”,双手把小二抱到床边,挨肩而坐。便将小二扯过怀中,解开主腰儿,交他摸胸前麻团也似白奶。小二淫心荡漾,便将周氏脸搂过来,将舌尖几度在周氏口内,任意快乐。周氏将酒筛下,两个吃一个交杯酒,两人合吃五六杯。周氏道:“你在外头歇,我在房内也是自歇,寒冷难熬。你今无福,不依我的口。”小二跪下道:“感承娘子有心,小人办有意多时了,只是不敢说。今日娘子抬举小人,此恩杀身难报。”二人说罢,解衣脱带,就做了夫妻。一夜快乐,不必说了。天明,小二先起来烧汤洗碗做饭,周氏方起,梳妆洗面罢,吃饭。正是:
少女少郎,情色相当。
却如夫妻一般在家过活,左右邻舍皆知此事,无人闲管。
却说高氏因无人照管门前酒店,忽一日,听得闲人说:“周氏与小二通奸。”且信且疑,放心不下。因此教洪大工去与周氏说:“且搬回家,省得两边家火、”周氏见洪大工来说,沉吟了半晌,勉强回言道:“既是大娘好意,今晚就将家火搬回家去。”洪工大得了言语自回家了。周氏便叫小二商量,“今大娘要我搬回家去,料想违他不得,只是你却如何?”小二答道:“娘子,大娘家里也无人,小人情愿与大娘家送酒走动。只是一件,不比此地,不得与娘子快乐了;不然,就今日拆散了罢。”说罢,两个搂抱着,哭了一回。周氏道:“你且安心,我今收拾衣箱什物,你与我挑回大娘家去。我自与大娘说,留你在家,暗地里与我快乐。且等丈夫回来,再做计较。”小二见说,才放心欢喜。回言道:“万望娘子用心!”当日下午收拾已了,小二先挑了箱笼来。捱到黄昏,洪大工提个灯笼去接周氏。周氏取具锁锁了大门,同小二回家。正是:
飞蛾扑火身须丧,蝙蝠投竿命必倾。
当时小二与周氏到家,见了高氏。高氏道:“你如今回到家一处住了,如何带小二回来?何不打发他去了?”周氏道:“大娘门前无人照管,不如留他在家使唤,待等丈夫回时,打发他未迟。”高氏是个清洁的人,心中想道:“在我家中,我自照管着他,有甚皂丝麻线?”遂留下教他看店,讨酒坛,一应都会得。不觉又过了数月。周氏虽和小二有情,终久不比自住之时两个任意取乐。一日,周氏见高氏说起小二诸事勤谨,又本分,便道:“大娘何不将大姐招小二为婚,却不便当?”高氏听得大怒,骂道:“你这个贱人,好没志气!我女儿招雇工人为婿?”周氏不敢言语,吃高氏骂了三四日。高氏只倚着自身正大,全不想周氏与他通奸,故此要将女儿招他。若还思量此事,只消得打发了小二出门,后来不见得自身同女打死在狱,灭门之事。
且说小二自三月来家,古人云:“一年长工,二年家公,三年太公。”不想乔俊一去不回,小二在大娘家一年有余,出入房室,诸事托他,便做乔家公,欺负洪三。或早或晚,见了玉秀,便将言语调戏他,不则一日。不想玉秀被这小二奸骗了。其事周氏也知,只瞒着高氏。
似此又过了一月。其时是六月半,天道大热,玉秀在房内洗浴。高氏走入房中,看见女儿奶大?吃了一惊。待女儿穿了衣裳,叫女儿到面前问道:“你吃何人弄了身体,这奶大了?你好好实说,我便饶你!”玉秀推托不过,只得实说:“我被小二哄了。”高氏跌脚叫苦:“这事都是这小婆娘做一路,坏了我女孩儿!此事怎生是好?”欲待声张起来,又怕嚷动人知,苦了女儿一世之事。当时沉吟了半晌,眉头一蹙,计上心来,只除害了这蛮子,方才免得人知。
不觉又过了两月。忽值八月中秋节到,高氏叫小二买些鱼肉果子之物,安排家宴。当晚高氏、周氏、玉秀在后园赏月,叫洪三和小二别在一边吃。高氏至夜三更,叫小二赏了两大碗酒。小二不敢推辞,一饮而尽,不觉大醉,倒了。洪三也有酒,自去酒房里睡了。这小二只因酒醉,中了高氏计策,当夜便是:
东岳新添枉死鬼,阳间不见少年人。
当时高氏使女儿自去睡了,便与周氏说:“我只管家事买卖,那知你与这蛮子通奸。你两个做了一路,故意教他奸了我的女儿。丈夫回来,教我怎的见他分说?我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如今讨了你来,被你玷辱我的门风,如何是好!我今与你只得没奈何害了这蛮子性命,神不知,鬼不觉。倘丈夫回来,你与我女儿俱各免得出丑,各无事了。你可去将条索来!”周氏初时不肯,被高氏骂道:“都是你这贱人与他通奸,因此坏了我女儿!你还恋着他?”周氏吃骂得没奈何,只得去房里取了麻索,递与高氏。高氏接了,将去小二脖项下一绞。原来妇人家手软,缚了一个更次,绞不死。小二喊起来。高氏急了,无家火在手边,教周氏去灶前捉把劈柴斧头,把小二脑门上一斧,脑浆流出死了。高氏与周氏商量:“好却好了,这死尸须是今夜发落便好。”周氏道:“可叫洪三起来,将块大石缚在尸上,驮去丢在新桥河里水底去了,待他尸首自烂,神不知,鬼不觉。”高氏大喜,便到酒作坊里叫起洪大工来。
大工走入后园,看见了小二尸首道:“祛除了这害最好,倘留他在家,大官人回来,也有老大的口面。”周氏道:“你可趁天未明,把尸首驮去新河里,把块大石缚住,坠下水里去。若到天明,倘有人问时,只说道小二偷了我家首饰物件,夜间逃走了。他家一向又无人往来的,料然没事。”洪大工驮了尸首,高氏将灯照出门去。此时有五更时分,洪大工驮到河边,掇块大石,绑缚在尸首上,丢在河内,直推开在中心里。这河有丈余深水,当时沉下水底去了,料道永无踪迹。洪大工回家,轻轻的关了大门,高氏与周氏各回房里睡了。高氏虽自清洁,也欠些聪明之处,错干了此事。既知其情,只可好好打发了小二出门便了。千不合,万不合,将他绞死。后来却被人首告,打死在狱,灭门绝户,悔之何及!
且说洪大工睡至天明,起来开了酒店,高氏依旧在门前卖酒。玉秀眼中不见了小二,也不敢问。周氏自言自语,假意道:“小二这厮无礼,偷了我首饰物件,夜间逃走了。”玉秀自在房里,也不问他。那邻舍也不管他家小二在与不在。高氏一时害了小二性命,疑决不下,早晚心中只恐事发,终日忧闷过日。正是:
要人知重勤学,怕人知事莫做。
却说武林门外清湖闸边,有个做靴的皮匠,姓陈名文,浑家程氏五娘。夫妻两口儿,止靠做靴鞋度日。此时是十月初旬,这陈文与妻子争论,一口气,走入门里满桥边皮市里买皮,当日不回,次日午后也不回。程五娘心内慌起来。又过了一夜,亦不见回。独自一个在家烦恼。将及一月,并无消息。这程五娘不免走入城里问讯。径到皮市里来,问卖皮店家,皆言:“一月前何曾见你丈夫来买皮?莫非死在那里了?”有多口的道:“你丈夫穿甚衣服出来?”程五娘道:“我丈夫头戴万字头巾,身穿着青绢一口中。一月前说来皮市里买皮,至今不见信息,不知何处去了?”众人道:“你可城内各处去寻,便知音信。”程五娘谢了众人,绕城中逢人便问。一日,并无踪迹。
过了两日,吃了早饭,又入城来寻问。不端不正,走到新桥上过。正是事有凑巧,物有偶然。只见河岸上有人喧哄说道:“有个人死在河里,身上穿领青衣服,泛起在桥下水面上。”程五娘听得说,连忙走到河岸边,分开人众一看时,只见水面上漂浮一个死尸,穿着青衣服。远远看时,有些相像。程氏便大哭道:“丈夫缘何死在水里?”看的人都呆了。程氏又哀告众人:“那个伯伯肯与奴家拽过我的丈夫尸首到岸边,奴家认一认看。奴家自奉酒钱五十贯。”当时有一个破落户,听做王酒酒,专一在街市上帮闲打哄,赌骗人财。这厮是个泼皮,没人家理他。当时也在那里看,听见程五娘许说五十贯酒钱,便说道:“小娘子,我与你拽过尸首来岸边你认看。”五娘哭罢,道:“若得伯伯如此,深恩难报!”这王酒酒见只过往船,便跳上船去,叫道:“梢工,你可住一住,等我替这个小娘子拽这尸首到岸边。”当时王酒酒拽那尸首来。王酒酒认得乔家董小二的尸首,口里不说出来,只教程氏认看。只因此起,有分教高氏一家死于非命。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