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

列传·卷二百一十七

更新时间:2021-03-03 00:50:33

  熙宁初,诏举选人淹滞者与京官凡三十七人,潜在选中。神宗闻其贤,召对延和殿,访以治道何以致之,对曰:"有《尧》、《舜》二《典》在,顾陛下致之之道何如。"知陈留县,至数月,青苗令下,潜出钱,榜其令于县门,已,徙之乡落,各三日无应者。遂撤榜付吏曰:"民不愿矣!"钱以是独得不散。司农、开封疑潜沮格,各使其属来验,皆如令。而条例司劾祥符住散青苗钱,潜知且不免,移疾去,县人诣府请留之,不得。家居卒,年六十六。

  连庶字居锡,安州应山人。举进士,调商水尉、寿春令。兴学,尊礼秀民,以劝其俗;开濒淮田千顷,县大治。淮南王旧垒在山间,会大水,州守议取其甓为城,庶曰:"弓矢舞衣传百世,藏于王府,非为必可用,盖以古之物传于今,尚有典刑也。"垒因是得存。以母老乞监陈州税。尝送客出北门,见日西风尘,而冠盖憧憧不已,慨然有感,即日求分司归。久之,翰林学士欧阳修、龙图阁直学士祖无择言庶文学行义,宜在台阁。以知昆山县,辞不行。累迁职方员外郎,卒。

  庶始与弟庠在乡里,时宋郊兄弟、欧阳修皆依之。及二宋贵达,不可其志,退居二十年。守道好修,非其人不交,非其义秋毫不可污也。庶既死,宋郊之孙义年为应山令,缘邑人之意,作堂于法兴僧舍,绘二宋及庶、庠之像祠事之。庠亦登科,敏于政事,号良吏,终都官郎中。

  章詧字,隐之,成都双流人。少孤,鞠于兄嫂,以所事父母事之。博通经学,尤长《易》、《太玄》,著《发隐》三篇,明用蓍索道之法,知以数寓道之用、三摹九据始终之变。蜀守蒋堂、杨察、张方平、何郯、赵抃咸以逸民荐,一赐粟帛,再命州助教,不就。嘉祐中,赐号冲退处士。王素时为州,因更其所居之乡曰处士,里曰通儒,坊曰冲退。詧由是益以道自裕,尊生养气,忧喜、是非亦不以挠其心形。

  尝访里人范百禄,谓曰:"子辟谷二十余年,今强力尚足,子亦尝知以气治疾之说乎?"百禄因从扣《太玄》,詧为解述大旨,再复《摛》词曰:"'人之所好而不足者,善也;所丑而有余者,恶也。君子能强其所不足,而拂其所有余,《太玄》之道几矣。'此子云仁义之心,予之于《太玄》也,述斯而已。若苦其思,艰其言,迂溺其所以为数而忘其仁义之大,是恶足以语夫道哉?"熙宁元年,卒,年七十六。子祀,亦好古学,尝应行义敦遣诏。仍世有隐德,其所居犹存。

  俞汝尚,字退翁,湖州乌程人。少时读书于鄣南之昆山。为人温温有礼,议论不苟。不可于意,有所不言,言之未尝妄也。不肯料理生事,不以贫乏挠其怀,淡于势利。闻人善言善行,记之不忘,时时为人道之。擢进士第,涉历州县,无少营进取之心。尝知导江县,新繁令卒,使者使承其乏,将资以公田,辞,不许,至则悉以周旧令之家。熙宁初,签书剑南西川判官。赵抃守蜀,以简静为治,每旦退坐便斋,诸吏莫敢至,唯汝尚来辄排闼径入,相对清谈竟暮。

  王安石当国,患一时故老不同己,或言汝尚清望,可置之御史,使以次弹击。驿召诣京师,既知所以荐用意,力辞,章再上得免。亲故有责以不能与子孙为地者,汝尚笑曰:"是乃所以为其地也。"还家苦贫,未能忘禄养。又从赵抃于青州,遂以屯田郎中致仕。苏轼、苏辙、孙觉、李常皆赋诗文叹美之。

  优游数年,当六月徂暑,寝室不可居,出舍于门,妻黄就视之,汝尚曰:"人生七十者希,吾与夫人皆过之,可以行矣。"妻应曰:"然则我先去。"后三日卒。汝尚庀其丧,为作铭,召诸子告曰:"吾亦从此逝矣。"隐几而终,相去才十日。孙侔,绍兴中敷文阁直学士。

  阳孝本,字行先,虔州赣人。学博行高,隐于城西通天岩。苏颂、蒲宗孟皆以山林特起荐之。苏轼自海外归,过而爱焉,号之曰玉岩居士。尝直造其室,知其不娶,戏以为元德秀之流。孝本自言为阳城之裔,故轼诗有云:"众谓元德秀,自称阳道州。"嘉之也。隐遁二十年,一时名士多从之游。崇宁中,举八行,解褐为国子录,再转博士。以直秘阁归,卒,年八十四。

  邓考甫,字成之,临川人。第进士,历陈留尉、万载永明令、知上饶县,积官奉议郎,提点开封府界河渠,坐事去官,遂闭户著书,不复言仕。

  元符末,诏求直言。考甫年八十一,上书云:"乱天下者,新法也,末流之祸,将不可胜言。今宜以时更化,纯法祖宗。"因论熙宁而下,权臣迭起,欺世误国,历指其事而枚数其人。蔡京嫉之,谓为诋讪宗庙,削籍羁筠州。崇宁去党碑,释逐臣,同类者五十三人,其五十人得归,惟考甫与范柔中、封觉民独否,遂卒于筠。且死,命幼孙名世执笔,口占百余言,其略曰:"予自谓山中宰相,虚有其才也;自谓文昌先生,虚有其词也。不得大用于盛世,亦无憾焉,盖有天命尔。"所论述有《卜世大宝龟》、《伊周素蕴》、《义命杂著》、《太平策要》等,凡二百五十余篇。

  宇文之邵,字公南,汉州绵竹人。举进士,为文州曲水令。转运以轻缣高其价,使县鬻于民。之邵言:"县下江上山,地狭人贫,耕者亡几,方岁俭饥,羌夷数入寇,不可复困之以求利。"运使怒。

  会神宗即位求言,乃上疏曰:"天下一家也。祖宗创业、守成之法具在。陛下方居谅阴,谄谀奸佞之人屏伏未动,正可念五圣之功德,常若左右前后。京师者,诸夏之视效,俗宜敦厚,而勿憸薄浮侈是尚。公卿大夫,民之表也,宜以名节自励,而势利合杂是先。愿以节义廉耻风导之,使人知自重。千里之郡,有利未必兴,有害未必除者,转运使、提点刑狱制之也。百里之邑,有利未必兴,有害未必除者,郡制之也。前日赦令,应在公逋负一切蠲除,而有司操之益急,督之愈甚,使上泽不下流,而细民益困。如择贤才以为三司之官,稍假郡县以权,则民瘼除矣。然后监番、棸、蹶、楀之盛以保安外戚,考《棠棣》、《角弓》之义以亲睦九族,兴坠典,拔滞淹,远夸毗,来忠谠。凡所建置,必与大臣共议以广其善,号令威福则专制之。如此,则天下之人思见太平可拱而俟也。"

  疏奏不报。喟然曰:"吾不可仕矣。"遂致仕,以太子中允归,时年未四十。自强于学,不易其志,日与交友为经史琴酒之乐,退居十五年而终。司马光曰:"吾闻志不行,顾禄位如锱铢;道不同,视富贵如土芥。今于之邵见之矣。"范镇亦曰:"之邵位下而言高,学富而行笃,少我二十一岁而先我挂冠,使吾慊然。"其为两贤所推尚如此。

  吴瑛,字德仁,蕲州蕲春人。以父龙图阁学士遵路任补太庙斋郎,监西京竹木务,签书淮南判官,通判池州、黄州,知郴州,至虞部员外郎。治平三年,官满如京师,年四十六,即上书请致仕。公卿大夫知之者相与出力挽留之,不听,皆叹服以为不可及,相率赋诗饮饯于都门,遂归。

  蕲有田,仅足自给。临溪筑室,种花酿酒,家事一付子弟。宾客至必饮,饮必醉,或困卧花间,客去亦不问。有臧否人物者,不酬一语,但促奴益行酒,人莫不爱其乐易而敬其高。尝有贵客过之,瑛酒酣而歌,以乐器扣其头为节,客亦不以为忤。视财物如粪土,妹婿辄取家财数十万贷人,不能偿,瑛哀之曰:"是人有母,得无重忧!"召而焚其券。门生为治田事历岁,忽谢去,曰:"闻有言某簿书为欺者,谊不可留。"瑛命取前后文书示之,盖未尝发封也。盗入室,觉而不言,且取其被,乃曰:"他物唯所欲,夜正寒,幸舍吾被。"其真率旷达类此。

  哲宗朝有荐之者,召为吏部郎中,就知蕲州,皆不起。崇宁三年感疾,即闭閤谢医药,至垂绝不乱。卒,年八十四。

  松江渔翁者,不知其姓名。每棹小舟游长桥,往来波上,扣舷饮酒,酣歌自得。绍圣中,闽人潘裕自京师调官回,过吴江,遇而异焉,起揖之曰:"予视先生气貌,固非渔钓之流,愿丐绪言,以发蒙陋。"翁瞪视曰:"君不凡,若诚有意,能过小舟语乎?"裕欣然过之。翁曰:"吾厌喧烦,处闲旷,遁迹于此三十年矣。幼喜诵经史百家之言,后观释氏书,今皆弃去。唯饱食以嬉,尚何所事?"裕曰:"先生澡身浴德如此。今圣明在上,盍出而仕乎?"笑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吾虽不能栖隐岩穴,追园、绮之踪,窃慕老氏曲全之义。且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心形俱忘,其视轩冕如粪土耳,与子出处异趣,子勉之。"裕曰:"裕也不才,幸闻先生之高义,敢问舍所在。"曰:"吾姓名且不欲人知,况居室耶!"饮毕,长揖使裕反其所,鼓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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