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

列传·卷二百零三

更新时间:2021-03-03 00:49:03

  师道高介有节,安贫乐道。于诸经尤邃《诗》、《礼》,为文精深雅奥。喜作诗,自云学黄庭坚,至其高处,或谓过之,然小不中意,辄焚去,今存者才十一。世徒喜诵其诗文,至若奥学至行,或莫之闻也。尝铭黄楼,曾子固谓如秦石。

  初,游京师逾年,未尝一至贵人之门,傅尧俞欲识之,先以问秦观,观曰:"是人非持刺字、俯颜色、伺候乎公卿之门者,殆难至也。"尧俞曰:"非所望也,吾将见之,惧其不吾见也,子能介于陈君乎?"知其贫,怀金欲为馈,比至,听其论议,益敬畏,不敢出。章惇在枢府,将荐于朝,亦属观延致。师道答曰:"辱书,谕以章公降屈年德,以礼见招,不佞何以得此,岂侯尝欺之耶?公卿不下士,尚矣,乃特见于今而亲于其身,幸孰大焉。愚虽不足以齿士,犹当从侯之后,顺下风以成公之名。然先王之制,士不传贽为臣,则不见于王公,所以成礼而其敝必至自鬻,故先王谨其始以为之防,而为士者世守焉。师道于公,前有贵贱之嫌,后无平生之旧,公虽可见,礼可去乎?且公之见招,盖以能守区区之礼也,若昧冒法义,闻命走门,则失其所以见招,公又何取焉。虽然,有一于此,幸公之他日成功谢事,幅巾东归,师道当御款段,乘下泽,候公于东门外,尚未晚也。"及惇为相,又致意焉,终不往。官颍时,苏轼知州事,待之绝席,欲参诸门弟子间,而师道赋诗有"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之语,其自守如是。

  与赵挺之友婿,素恶其人,适预郊祀行礼,寒甚,衣无绵,妻就假于挺之家,问所从得,却去,不肯服,遂以寒疾死。

  李廌,字方叔,其先自郓徙华。廌六岁而孤,能自奋立,少长,以学问称乡里。谒苏轼于黄州,贽文求知。轼谓其笔墨澜翻,有飞沙走石之势,拊其背曰:"子之才,万人敌也,抗之以高节,莫之能御矣。"廌再拜受教。而家素贫,三世未葬,一夕,抚枕流涕曰:"吾忠孝焉是学,而亲未葬,何以学为!"旦而别轼,将客游四方,以蒇其事。轼解衣为助,又作诗以劝风义者。于是不数年,尽致累世之丧三十余柩,归窆华山下,范镇为表墓以美之。益闭门读书,又数年,再见轼,轼阅其所著,叹曰:"张耒、秦观之流也。"

  乡举试礼部,轼典贡举,遗之,赋诗以自责。吕大防叹曰:"有司试艺,乃失此奇才耶!"轼与范祖禹谋曰:"廌虽在山林,其文有锦衣玉食气,弃奇宝于路隅,昔人所叹,我曹得无意哉!"将同荐诸朝,未几,相继去国,不果。轼亡,廌哭之恸,曰:"吾愧不能死知己,至于事师之勤,渠敢以生死为间!"即走许、汝间,相地卜兆授其子,作文祭之曰:"皇天后土,鉴一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万古英灵之气。"词语奇壮,读者为悚。中年绝进取意,谓颍为人物渊薮,始定居长社,县令李佐及里人买宅处之。卒,年五十一。

  廌喜论古今治乱,条畅曲折,辩而中理。当喧溷仓卒间如不经意,睥睨而起,落笔如飞驰。元祐求言,上《忠谏书》、《忠厚论》并献《兵鉴》二万言论西事。朝廷擒羌酋鬼章,将致法,廌深论利害,以为杀之无益,愿加宽大,当时韪其言。

  刘恕,字道原,筠州人。父涣字凝之,为颍上令,以刚直不能事上官,弃去。家于庐山之阳,时年五十。欧阳修与涣,同年进士也,高其节,作《庐山高》诗以美之。涣居庐山三十余年,环堵萧然,饘粥以为食,而游心尘垢之外,超然无戚戚意,以寿终。

  恕少颖悟,书过目即成诵。八岁时,坐客有言孔子无兄弟者,恕应声曰:"以其兄之子妻之。"一坐惊异。年十三,欲应制科,从人假《汉》、《唐书》,阅月皆归之。谒丞相晏殊,问以事,反覆诘难,殊不能对。恕在钜鹿时,召至府,重礼之,使讲《春秋》,殊亲帅官属往听。未冠,举进士,时有诏,能讲经义者别奏名,应诏者才数十人,恕以《春秋》、《礼记》对,先列注疏,次引先儒异说,末乃断以己意,凡二十问,所对皆然,主司异之,擢为第一。他文亦入高等,而廷试不中格,更下国子试讲经,复第一,遂赐第。调钜鹿主簿、和川令,发强擿伏,一时能吏自以为不及。恕为人重意义,急然诺。郡守得罪被劾,属吏皆连坐下狱,恕独恤其妻子,如己骨肉,又面数转运使深文峻诋。

  笃好史学,自太史公所记,下至周显德末,纪传之外至私记杂说,无所不览,上下数千载间,钜微之事,如指诸掌。司马光编次《资治通鉴》,英宗命自择馆阁英才共修之。光对曰:"馆阁文学之士诚多,至于专精史学,臣得而知者,唯刘恕耳。即召为局僚,遇史事纷错难治者,辄以诿恕。恕于魏、晋以后事,考证差缪,最为精详。

  王安石与之有旧,欲引置三司条例。恕以不习金谷为辞,因言天子方属公大政,宜恢张尧、舜之道以佐明主,不应以利为先。又条陈所更法令不合众心者,劝使复旧,至面刺其过,安石怒,变色如铁,恕不少屈。或稠人广坐,抗言其失无所避,遂与之绝。方安石用事,呼吸成祸福,高论之士,始异而终附之,面誉而背毁之,口顺而心非之者,皆是也。恕奋厉不顾,直指其事,得失无所隐。

  光出知永兴军,恕亦以亲老,求监南康军酒以就养,许即官修书。光判西京御史台,恕请诣光,留数月而归。道得风挛疾,右手足废,然苦学如故,少间,辄修书,病亟乃止。官至秘书丞,卒,年四十七。

  恕为学,自历数、地里、官职、族姓至前代公府案牍,皆取以审证。求书不远数百里,身就之读且抄,殆忘寝食。偕司马光游万安山,道旁有碑,读之,乃五代列将,人所不知名者,恕能言其行事始终,归验旧史,信然。宋次道知亳州,家多书,恕枉道借览。次道日具馔为主人礼,恕曰:"此非吾所为来也,殊废吾事。"悉去之。独闭阁,昼夜口诵手抄,留旬日,尽其书而去,目为之翳。著《五代十国纪年》以拟《十六国春秋》,又采太古以来至周威烈王时事,《史记》、《左氏传》所不载者,为《通鉴外纪》。

  家素贫,无以给旨甘,一毫不妄取于人。自洛南归,时方冬,无寒具。司马光遗以衣袜及故茵褥,辞不获,强受而别,行及颍,悉封还之。尤不信浮屠说,以为必无是事,曰:"人如居逆旅,一物不可乏,去则尽弃之矣,岂得赍以自随哉?"好攻人之恶,每自讼平生有二十失、十八蔽,作文以自警,亦终不能改也。

  死后七年,《通鉴》成,追录其劳,官其子羲仲为郊社斋郎。次子和仲有超轶材,作诗清奥,刻厉欲自成家,为文慕石介,有侠气,亦摎死。

  王无咎,字补之,建昌南城人。第进士,为江都尉、卫真主簿、天台令,弃而从王安石学,久之,无以衣食其妻子,复调南康主簿,已又弃去。好书力学,寒暑行役不暂释,所在学者归之,去来常数百人。王安石为政,无咎至京师,士大夫多从之游,有卜邻以考经质疑者。然与人寡合,常闭门治书,惟安石言论莫逆也。安石上章荐其才行该备,守道安贫,而久弃不用,诏以为国子直讲,命未下而卒,年四十六。

  蔡肇,字天启,润州丹阳人。能为文,最长歌诗。初事王安石,见器重。又从苏轼游,声誉益显。第进士,历明州司户参军、江陵推官。元祐中,为太学正,通判常州,召为卫尉寺丞,提举永兴路常平。徽宗初,入为户部员外郎,兼编修国史,言者论其学术反覆,提举两浙刑狱。张商英当国,引为礼部员外,进起居郎,拜中书舍人。前此,试三题,率以宰相上马为之候,肇援笔立就,不加润饰,商英读之击节。才逾月,以草御史幸义责词不称,罢为显谟阁待制、知明州,言者又论其包藏异意,非议辟雍以为不当立,夺职,提举洞霄宫。会赦,复之,卒。

  李格非,字文叔,济南人。其幼时,俊警异甚。有司方以诗赋取士,格非独用意经学,著《礼记说》至数十万言,遂登进士第。调冀州司户参军,试学官,为郓州教授,郡守以其贫,欲使兼他官,谢不可。入补太学录,再转博士,以文章受知于苏轼。常著《洛阳名园记》,谓"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其后洛阳陷于金,人以为知言。绍圣立局编元祐章奏,以为检讨,不就,戾执政意,通判广信军。有道士说人祸福或中,出必乘车,氓俗信惑,格非遇之途,叱左右取车中道士来,穷治其奸,杖而出诸境。召为校书郎,迁著作佐郎、礼部员外郎,提点京东刑狱,以党籍罢,卒,年六十一。

  格非苦心工于词章,陵轹直前,无难易可否,笔力不少滞。尝言:"文不可以苟作,诚不著焉,则不能工。且晋人能文者多矣,至刘伯伦《酒德颂》、陶渊明《归去来辞》,字字如肺肝出,遂高步晋人之上,其诚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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