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

列传·卷一百零四

更新时间:2021-03-03 00:38:15

  迁秘书省校书郎。绍述之说盛,瓘奏哲宗言:"尧、舜、禹皆以'若稽古'为训。'若'者,顺而行之;'稽'者,考其当否,必使合于民情,所以成帝王之治。天子之孝,与士大夫之孝不同。"帝反复究问,意感悦,约瓘再入见。执政闻而憾之,出通判沧州,知卫州。徽宗即位,召为右正言,迁左司谏。瓘论议持平,务存大体,不以细故藉口,未尝及人晻昧之过。尝云:"人主托言者以耳目,诚不当以浅近见闻,惑其聪明。"惟极论蔡卞、章惇、安惇邢恕之罪。

  御史龚击蔡京,朝廷将逐,瓘言:"绍圣以来,七年五逐言者,常安民孙谔、董敦逸、陈次升、邹浩五人者,皆与京异议而去。今又罢,将若公道何。"遂草疏论京,未及上,时皇太后已归政,瓘言外戚向宗良兄弟与侍从希宠之士交通,使物议籍籍,谓皇太后今犹预政。由是罢监扬州粮料院。瓘出都门,缴四章奏之,并明宣仁诬谤事。帝密遣使赐以黄金百两,后亦命勿遽去,畀十僧牒为行装,改知无为军。

  明年,还为著作郎,迁右司员外郎兼权给事中。宰相曾布使客告以将即真,瓘语子正汇曰:"吾与丞相议事多不合,今若此,是欲以官爵相饵也。若受其荐进,复有异同,则公议私恩,两有愧矣。吾有一书论其过,将投之以决去就,汝其书之。但郊祀不远,彼不相容,则泽不及汝矣,能不介于心乎?"正汇愿得书。旦持入省,布使数人邀相见,甫就席,遽出书,布大怒。争辩移时,至箕踞谇语,瓘色不为动,徐起白曰:"适所论者国事,是非有公议,公未可失待士礼。"布矍然改容。信宿,出知泰州。崇宁中,除名窜袁州、廉州,移郴州,稍复宣德郎。

  正汇在杭,告蔡京有动摇东宫迹。杭守薿执送京师,先飞书告京俾为计。事下开封府制狱,并逮瓘。尹李孝称逼使证其妄,瓘曰:"正汇闻京将不利社稷,传于道路,瓘岂得预知?以所不知,忘父子之恩而指其为妄,则情有所不忍;挟私情以符合其说,又义所不为。京之奸邪,必为国祸。瓘固尝论之于谏省,亦不待今日语言间也。"内侍黄经臣莅鞫,闻其辞,失声叹息,谓曰:"主上正欲得实,但如言以对可也。"狱具,正汇犹以所告失实流海上,瓘亦安置通州。

  瓘尝著《尊尧集》,谓绍圣史官专据王安石《日录》改修《神宗史》,变乱是非,不可传信;深明诬妄,以正君臣之义。张商英为相,取其书,既上,而商英罢,瓘又徙台州。宰相遍令所过州出兵甲护送;至台,每十日一徙告;且命凶人石悈知州事,执至庭,大陈狱具,将胁以死。瓘揣知其意,大呼曰:"今日之事,岂被制旨邪!"悈失措,始告之曰:"朝廷令取《尊尧集》尔。"瓘曰:"然则何用许。使君知'尊尧'所以立名乎?盖以神考为尧,主上为舜,助舜尊尧,何得为罪?时相学术浅短,为人所愚。君所得几何,乃亦不畏公议,干犯名分乎?"悈惭,揖使退。所以窘辱之百端,终不能害。宰相犹以悈为怯而罢之。

  在台五年,乃得自便。才复承事郎,帝批进目,以为所拟未当,令再叙一官,仍与差遣,执政持不行。卜居江州,复有谮之者,至不许辄出城。旋令居南康,才至,又移楚。瓘平生论京、卞,皆披擿其处心,发露其情慝,最所忌恨,故得祸最酷,不使一日少安。宣和六年卒,年六十五。

  瓘谦和不与物竞,闲居矜庄自持,语不苟发。通于《易》,数言国家大事,后多验。靖康初,诏赠谏议大夫,召官正汇。绍兴二十六年,高宗谓辅臣曰:"陈瓘昔为谏官,甚有谠议。近览所著《尊尧集》,明君臣之大分,合于《易》天尊地卑及《春秋》尊王之法。王安石号通经术,而其言乃谓'道隆德骏者,天子当北面而问焉',其背经悖理甚矣。瓘宜特赐谥以表之。"谥曰忠肃。

  任伯雨,字德翁,眉州眉山人。父孜,字遵圣,以学问气节推重乡里,名与苏洵埒,仕至光禄寺丞。其弟伋,字师中,亦知名,尝通判黄州,后知沪州。当时称"大任"、"小任"。

  伯雨自幼,已矫然不群,邃经术,文力雄健。中进士第,调施州清江主簿。郡守檄使莅公库,笑曰:"里名胜母,曾子不入,此职何为至我哉?"拒不受。知雍丘县,御吏如束湿,抚民如伤。县枕汴流,漕运不绝,旧苦多盗,然未尝有获者,人莫知其故。伯雨下令网舟无得宿境内,始犹不从,则命东下者斧断其缆,趣京师者护以出,自是外户不闭。

  使者上其状,召为大宗正丞,甫至,擢左正言。时徽宗初政,纳用谠论,伯雨首击章惇,曰:"惇久窃朝柄,迷国罔上,毒流搢绅,乘先帝变故仓卒,辄逞异意,睥睨万乘,不复有臣子之恭。向使其计得行,将置陛下与皇太后于何地!若贷而不诛,则天下大义不明,大法不立矣。臣闻北使言,去年辽主方食,闻中国黜惇,放箸而起,称甚善者再,谓南朝错用此人。北使又问,何为只若是行遣?以此观之,不独孟子所谓'国人皆曰可杀',虽蛮貊之邦,莫不以为可杀也。"章八上,贬惇雷州。继论蔡卞六大罪,语在《卞传》。

  建中靖国改元,当国者欲和调元祐、绍圣之人,故以"中"为名。伯雨言:"人才固不当分党与,然自古未有君子小人杂然并进可以致治者。盖君子易退,小人难退,二者并用,终于君子尽去,小人独留。唐德宗坐此致播迁之祸,建中乃其纪号,不可以不戒。"

  时议者欲西北典郡专用武臣,伯雨谓:"李林甫致禄山之乱者,此也。"又论钟傅、王赡生湟、鄯边事,失与国心,宜弃其地,以安边息民;张耒、黄庭坚、晁补之、欧阳棐、刘唐老等宜在朝廷。上书皇太后,乞暴蔡京之恶,召还陈瓘,以全定策之勋。

  时以正月朔旦有赤气之异,诣火星观以禳之,伯雨上疏言:"尝闻修德以弭灾,未有禳祈以消变。《洪范》以五事配五行,说者谓视之不明,则有赤眚、赤祥。乞揽权纲以信赏罚,专威福以殊功罪,使皇明赫赫,事至必断,则乖气异象,转为休祥矣。"又言:"比日内降浸多,或恐矫传制命。汉之鸿都卖爵,唐之墨敕斜封,此近监也。"

  王觌除御史中丞,仍兼史官,伯雨谓:"史院宰相监修,今中丞为属,非所以重风宪,远嫌疑。"已而觌除翰林,伯雨复论曰:"学士爵秩位序,皆在中丞上。今觌为之,是谏官论事,非特朝廷不行,适足以为人迁官尔。"

  伯雨居谏省半岁,所上一百八疏,大臣畏其多言,俾权给事中,密谕以少默即为真。伯雨不听,抗论愈力,且将劾曾布。布觉之,徙为度支员外郎,寻知虢州。崇宁党事作,削籍编管通州。为蔡卞所陷,与陈瓘、龚、张庭坚等十三人皆南迁,独伯雨徙昌化。奸人犹未甘心,用匿名书复逮其仲子申先赴狱,妻适死于淮,报讣俱至。伯雨处之如平常,曰:"死者已矣,生者有负于朝廷,亦当从此诀。如其不然,天岂杀无辜耶!"申先在狱,锻炼无所傅致,乃得释,居海上三年而归。宣和初,卒,年七十三。

  长子象先,登世科,又中词学兼茂举,有司启封,见为党人子,不奏名,调秦州户曹掾。闻父谪,弃官归养。王安中辟燕山宣抚幕,勉应之,道引疾还,终身不复仕。申先以布衣特起至中书舍人。

  绍兴初,高宗诏赠伯雨直龙图阁,又加谏议大夫,采其谏章,追贬章惇、蔡卞、邢恕、黄履,明著诬宣仁事以告天下。淳熙中,赐谥忠敏。

  论曰:刘安世复文彦博之言,时年尚少,然其言即元祐之初政,而司马光之用心也。邹浩谏立刘后,反复曲折,极人所难言。二人除言官,俱入白其母,母俱勉以尽忠报国,无分毫顾虑后患意。鸣呼,贤哉!陈瓘、任伯雨抗迹疏远,立朝寡援,而力发章惇、曾布、蔡京、蔡卞群奸之罪,无少畏忌,古所谓刚正不挠者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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