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輔政凡十一歲。陽朔三年秋,鳳疾,天子數自臨問,親執其手,涕泣曰:「將軍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譚次將軍矣。」鳳頓首泣曰:「譚等雖與臣至親,行皆奢僭,無以率導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謹敕,臣敢以死保之。」及鳳且死,上疏謝上,複固薦音自代,言譚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
初,譚倨,不肯事鳳,而音敬鳳,卑恭如子,故薦之。鳳薨,天子臨吊贈寵,送以輕車介士,軍陳自長安至渭陵,諡曰敬成侯。子襄嗣侯,為衛尉。御史大夫音竟代鳳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而平阿侯譚位特進,領城門兵。谷永說譚,令讓不受城門職,由是與音不平,語在《永傳》。
音既以從舅越親用事,小心親職,歲餘,上下詔曰:「車騎將軍音宿衛忠正,勤勞國家,前為御史大夫,以外親宜典兵馬,入為將軍,不獲宰相之封,朕甚慊焉!其封音為安陽侯,食邑與五侯等,俱三千戶。」
初,成都侯商嘗病,欲避暑,從上借明光宮,後又穿長安城,引內澧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立羽蓋,張周帷,輯濯越歌。上幸商第,見穿城引水,意恨,內銜之,未言。後微行出,過曲陽侯第,又見園中土山漸台似類白虎殿。於是上怒,以讓車騎將軍音。商、根兄弟欲自黥、劓謝太后。上聞之大怒,乃使尚書責問司隸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擅穿帝城,決引澧水,曲陽侯根驕奢僭上,赤墀青瑣,紅陽侯立父子臧匿奸猾亡命,賓客為群盜,司隸、京兆皆阿縱不舉奏正法。」二人頓首省戶下。又賜車騎將軍音策書曰:「外家何甘樂禍敗,而欲自黥、劓,相戮辱于太后前,傷慈母之心,以危亂國!外家宗族強,上一身寢弱日久,今將一施之。君其召諸侯,令待府舍。」是日,詔尚書奏文帝時誅將軍薄昭故事。車騎將軍音藉槁請罪,商、立、根皆負斧質謝。上不忍誅,然後得已。
久之,平阿侯譚薨,諡曰安侯,子仁嗣侯。太后憐弟曼蚤死,獨不封,曼寡婦渠供養東宮,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常以為語。平阿侯譚、成都侯商及在位多稱莽者。久之,上複下詔追封曼為新都哀侯,而子莽嗣爵為新都侯。後又封太后姊子淳天長為定陵侯。王氏親屬,侯者凡十人。
上悔廢平阿侯譚不輔政而薨也,乃複進成都侯商以特進,領城門兵,置幕府,得舉吏如將軍。杜鄴說車騎將軍音令親附商,語在《鄴傳》。王氏爵位日盛,唯音為修整,數諫正,有忠節,輔政八年,薨。吊贈如大將軍,諡曰敬侯。子舜嗣侯,為太僕侍中。特進成都侯商代音為大司馬衛將軍,而紅陽侯立位特進,領城門兵。商輔政四歲,病乞骸骨,天子憫之,更以為大將軍,益封二千戶,賜錢百萬。商薨,吊贈如大將軍故事,諡曰景成侯,子況嗣侯。紅陽侯立次當輔政,有罪過,語在《孫寶傳》。上乃廢立,而用光祿勳曲陽侯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歲余益封千七百戶。高平侯逢時無材能名稱,是歲薨,諡曰戴侯,子買之嗣侯。
綏和元年,上即位二十餘年無繼嗣,而定陶共王已薨,子嗣立為王。王祖母定陶傅太后重賂遺票騎將軍根,為王求漢嗣,根為言,上亦欲立之,遂征定陶王為太子。時根輔政五歲矣,乞骸骨,上乃益封根五千戶,賜安車駟馬,黃金五百斤,罷就第。
先是,定陵侯淳於長以外屬能謀議,為衛尉侍中,在輔政之次。是歲,新都侯莽告長伏罪與紅陽侯立相連,長下獄死,立就國,語在《長傳》。故曲陽侯根薦莽以自代,上亦以為莽有忠直節,遂擢莽從侍中騎都尉光祿大夫為大司馬。
歲余,成帝崩,哀帝即位。太后詔莽就第,避帝外家。哀帝初優莽,不聽。莽上書固乞骸骨而退。上乃下詔曰:「曲陽侯根前在位,建社稷策。侍中太僕安陽侯舜往時護太子家,導朕,忠誠專一,有舊恩。新都侯莽憂勞國家,執義堅固,庶幾與為治,太皇太后詔休就第,朕甚閔焉。其益封根二千戶,舜五百戶,莽三百五十戶。以莽為特進,朝朔望。」又還紅陽侯立京師。哀帝少而聞知五氏驕盛,心不能善,以初立,故優之。
後月余,司隸校尉解光奏:「曲陽侯根宗重身尊,三世據權,五將秉政,天下輻湊自效。根行貪邪,臧累巨萬,縱橫恣意,大治室第,第中起土山,立兩市,殿上赤墀,戶青瑣;遊觀射獵,使奴從者被甲持弓弩,陳為步兵;止宿離宮,水衡共張,發民治道,百姓苦其役。內懷奸邪,欲管朝政,推親近吏主簿張業以為尚書,蔽上壅下,內塞王路,外交籓臣,驕奢僭上,壞亂制度,案根骨肉至親,社稷大臣,先帝棄天下,根不悲哀思慕,山陵未成,公聘取故掖庭女樂五官殷嚴、王飛君等,置酒歌舞,捐忘先帝厚恩,背臣子義。及根兄子成都侯況幸得以外親繼父為列侯侍中,不思報厚恩,亦聘取故掖庭貴人以為妻,皆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於是天子曰:「先帝遇根、況父子,至厚也,今乃背忘恩義!」以根嘗建社稷之策,遣就國。免況為庶人,歸故郡。根及況父商所薦舉為官者,皆罷。
後二歲,傅太后、帝母丁□皆稱尊號。有司奏:「新都侯莽前為大司馬,貶抑尊號之議,虧損孝道,及平阿侯仁臧匿趙昭儀親屬,皆就國。」天下多冤王氏。
諫大夫楊宣上封事言:「孝成皇帝深惟宗廟之重,稱述陛下至德以承天序,聖策深遠,恩德至厚。惟念先帝之意,豈不欲以陛下自代,奉承東宮哉!太皇太后春秋七十,數更憂傷,敕令親屬引領以避丁、傅。行道之人為之隕涕,況于陛下,時登高遠望,獨不漸於延陵乎!」哀帝深感其言,複封商中子邑為成都侯。
元壽元年,日蝕。賢良對策多訟新都侯莽者,上於是征莽及平阿侯仁還京師侍太后。曲陽侯根薨,國除。
明年,哀帝崩,無子,太皇太后以莽為大司馬,與共征立中山王奉哀帝后,是為平帝。帝年九歲,當年被疾,太后臨朝,委政於莽,莽顓威福。紅陽侯立莽諸父,平阿侯仁素剛直,莽內憚之,令大臣以罪過奏遣立、仁就國。莽日誑耀太后,言輔政致太平,群臣奏請尊莽為安漢公。後遂遣使者迫守立、仁令自殺。賜立諡曰荒侯,子柱嗣,仁諡曰刺侯,子術嗣。是歲,元始三年也。
明年,莽風群臣奏立莽女為皇后。又奏尊莽為宰衡,莽母及兩太子皆封為列侯,語在《莽傳》。
莽既外一群臣,令稱已功德,又內媚事旁側長禦以下,賂遺以千萬數。白尊太后姊妹君俠為廣恩君,君力為廣惠君,君弟為廣施君,皆食湯沐邑,日夜共譽莽。莽又知太后婦人厭居深宮中,莽欲虞樂以市其權,乃令太后四時車駕巡狩四郊,存見孤寡貞婦。春幸繭館,率皇后、列侯夫人桑,遵霸水而祓除;夏遊□宿、鄠、杜之間;秋曆東館,望昆明,集黃山宮;冬饗飲飛羽,校獵上蘭,登長平館,臨涇水而覽焉。太后所至屬縣,輒施恩惠,賜民錢、帛、牛、酒,歲以為常。太后從容言曰:「我始入太子家時,見於丙殿,至今五六十歲尚頗識之。」莽因曰:「太子宮幸近,可一往遊觀,不足以為勞。」於是太后幸太子宮,甚說。太后旁弄兒病在外舍,莽自親侯之。其欲得太后意如此。
平帝崩,無子,莽征宣帝玄孫選最少者廣戚侯子劉嬰,年二歲,托以蔔相為最吉。乃風公卿奏請立嬰為孺子,令宰衡安漢公莽踐祚居攝,如周公傅成王故事。太后不以為可,力不能禁,於是莽遂為攝皇帝,改元稱制焉。俄而宗室安眾侯劉崇及東郡太守翟義等惡之,更舉兵欲誅莽。太后聞之,曰:「人心不相遠也。我雖婦人,亦知莽必以是自危,不可。」其後,莽遂以符命自立為真皇帝,先奉諸符瑞以白太后,太后大驚。
初,漢高祖入咸陽至霸上,秦王子嬰降于軹道,奉上始皇璽。及高祖誅項籍,即天子位,因禦服其璽,世世傳受,號曰漢傳國璽,以孺子未立,璽臧長樂宮。及莽即位,請璽,太后不肯授莽。莽使安陽侯舜諭指。舜素謹敕,太后雅愛信之。舜既見,太后知其為莽求璽,怒駡之曰:「而屬父子宗族蒙漢家力,富貴累世,既無以報,受人孤寄,乘便利時,奪取其國,不復顧恩義。人如此者,狗豬不食其餘,天下豈有而兄弟邪!且若自以金匱符命為新皇帝,變更正朔服制,亦當自更作璽,傳之萬世,何用此亡國不詳璽為,而欲求之?!我漢家老寡婦,旦暮且死,欲與此璽俱葬,終不可得!」太后因涕泣而言,旁側長禦以下皆垂涕。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謂太后:「臣等已無可言者。莽必欲得傳國璽,太后甯能終不與邪!」太后聞舜語切,恐莽欲脅之,乃出漢傳國璽,投之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如而兄弟,今族滅也!」舜既得傳國璽,奏之,莽大說,乃為太后置酒未央宮漸台,大縱眾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