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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 卷七十二

更新时间:2021-01-23 16:23:13

【王貢兩龔鮑傳第四十二】

  昔武王伐紂,遷九鼎於雒邑,伯夷、叔齊薄之,餓死于首陽,不食其祿,周猶稱盛德焉。然孔子賢此二人,以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也。而《孟子》亦雲:「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懦夫有立志」;「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莫不興起,非賢人而能若是乎!」

  漢興有園公、綺裏季、夏黃公,角裏先生,此四人者,當秦之世,避而入商雒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自高祖聞而召之,不至。其後呂後用留侯計,使皇太子卑辭束帛致禮,安車迎而致之。四人既至,從太子見,高祖客而敬焉,太子得以為重,遂用自安。語在《留侯傳》。

  其後谷口有鄭子真,蜀有嚴君平,皆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成帝時,元舅大將軍王鳳以禮聘子真,子真遂不亻出而終。君平卜筮於成都市,以為:「蔔筮者賤業,而可以惠眾人。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蓍龜為言利害。與人子言依於孝,與人弟言依于順,與人臣言依於忠,各因勢導之以善,從吾言者,已過半矣。」裁日閱數人,得百錢足自養,財閉肆下簾而授《老子》。博覽亡不通,依老子、嚴周之指著書十余萬言。楊雄少時從遊學,以而仕京師顯名,數為朝廷在位賢者稱君平德。杜陵李強素善雄,久之為益州牧,喜謂雄曰:「吾真得嚴君平矣。」雄曰:「君備禮以待之,彼人可見而不可得詘也。」強心以為不然。及至蜀,致禮與相見,卒不敢言以為從事,乃歎曰:「楊子雲誠知人!」君平年九十餘,遂以其業終,蜀人愛敬,至今稱焉。及雄著書言當世士,稱此二人。其論曰:「或問: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盍勢諸名卿可幾?曰:君子德名為幾。梁、齊、楚、趙之君非不富且貴也,惡虖成其名!谷口鄭子真不詘其志,耕於岩石之下,名震于京師,豈其卿?豈其卿?楚兩龔之潔,其清矣乎!蜀嚴湛冥,不作苟見,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雖隨、和何以加諸?舉茲以旃,不亦寶乎!」

  自園公、綺裏季、夏黃公、角裏先生、鄭子真、嚴君平皆未嘗仕,然其風聲足以激貪厲俗,近古之逸民也。若王吉、貢禹,兩龔之屬,皆以禮讓進退雲。

  王吉字子陽,琅邪皋虞人也。少好學明經,以郡吏舉孝廉為郎,補若盧右丞,遷雲陽令。舉賢良為昌邑中尉,而王好遊獵,驅馳國中,動作亡節,吉上疏諫,曰:

  臣聞古者師日行三十裏,吉行五十裏,《詩》雲:「匪風發兮,匪車揭兮,顧瞻周道,中心怛兮。」說曰:是非古之風也,發發者;是非古之車也,揭揭者。蓋傷之也。今者大王幸方與,曾不半日而馳二百里,百姓頗廢耕桑,治道牽馬,臣愚以為民不可數變。昔召公述職,當民事時,舍於棠下而聽斷焉。是時,人皆得其所,後世思其仁恩,至乎不伐甘棠,《甘棠》之詩是也。

  大王不好書術而樂逸游,馮式撙銜,馳騁不止,口倦乎叱吒,手苦於□轡,身勞乎車輿;朝則冒霧露,晝則被塵埃,夏則為大暑之所暴炙,冬則為風寒之所偃薄。數以耎脆之玉體犯勤勞之煩毒,非所以全壽命之宗也,又非所以進仁義之隆也。

  夫廣夏之下,細旃之上,明師居前,勸誦在後,上論唐、虞之際,下及殷、周之盛,考仁聖之風,習治國之道,焉發憤忘食,日新厥德,其樂豈徒銜橛之間哉!休則俯仰詘信以利形,進退步趨以實下,吸新吐故以練臧,專意積精以適神,於以養生,豈不長哉!大王誠留意如此,則心有堯、舜之志,體有喬、松之壽,美聲廣譽登而上聞,則福祿其輳而社稷安矣。

  皇帝仁聖,至今思慕未怠,於官館囿池弋獵之樂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聖意。諸侯骨肉,莫親大王,大王于屬則子也,於位則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責加焉,恩愛行義□介有不具者,于以上聞,非饗國之福也。臣吉愚戇,願大王察之。

  王賀雖不遵道,然猶知敬禮吉,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無惰,中尉甚忠,數輔吾過。使謁者千秋賜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後複放從自若。吉輒諫爭,甚得輔弼之義,雖不治民,國中莫不敬重焉。

  久之,昭帝崩,亡嗣,大將軍霍光秉政,遣大鴻臚、宗正迎昌邑王。吉即奏書戒王曰:「臣聞高宗諒暗,三年不言。今大王以喪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發。且何獨喪事,凡南面之君何言哉?天不言,四時行焉,百物生焉,願大王察之。大將軍仁愛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聞,事孝武皇帝二十餘年未嘗有過。先帝棄群臣,屬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將軍抱持幼君繈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內晏然,雖周公、伊尹亡以加也。今帝崩,亡嗣,大將軍惟思可以奉宗廟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豈有量哉!臣願大王事之敬之,政事一聽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願留意,常以為念。」

  王既到,即位二十餘日以行淫亂廢。昌邑群臣坐在國時不舉奏王罪過,令漢朝不聞知,又不能輔道,陷王大惡,皆下獄誅。唯吉與郎中令龔遂以忠直數諫正得減死,髡為城旦。

  起家複為益州刺史,病去官,複征為博士、諫大夫。是時,宣帝頗修武帝故事,宮室車服盛於昭帝。時外戚許、史、王氏貴寵,而上躬親政事,任用能吏。吉上疏言得失,曰:

  陛下躬聖質,總萬方,帝王圖籍日陳於前,惟思世務,將興太平。詔書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謂至恩,未可謂本務也。

  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時,言聽諫從,然未有建萬世之長策,舉明主於三代之隆者也。其務在於期會簿書,斷獄聽訟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

  臣聞聖王宣德流化,必自近始。朝廷不備,難以言治;左右不正,難以化遠。民者,弱而不可勝,愚而不可欺也。聖主獨行于深宮,得則天下稱誦之,失則天下鹹言之。行發於近,必見於遠,故謹選左右,審擇所使。左右所以正身也,所使所以宣德也。《詩》雲:「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其本也。

  《春秋》所以大一統者,六合同風,九州共貫也。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禮義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獨設刑法以守之。其欲治者,不知所由,以意穿鑿,各取一切,權譎自在,故一變之後不可複修也。是以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戶異政,人殊服,詐偽萌生,刑罰亡極,質樸日銷,恩愛浸薄。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非空言也。王者未制禮之時,引先王禮宜於今者而用之。臣願陛下承天心,發大業,與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舊禮,明王制,驅一世之民濟之仁壽之域,則俗何以不若成、康,壽何以不若高宗?竊見當世趨務不合於道者,謹條奏,唯陛下財擇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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