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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 卷五十二

更新时间:2021-01-23 16:22:52

  明年,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上乃召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幣帛文錦,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嫚,侵盜無已,邊竟數驚,朕甚閔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

  大行恢對曰:「陛下雖未言,臣固願效之。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強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幼,種樹以時,倉廩常實,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為一,天下同任,又遣子弟乘邊守塞,轉粟挽輸,以為之備,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為擊之便。」

  御史大夫安國曰:「不然。臣聞高皇帝嘗圍于平城,匈奴至者投鞍高如城者數所。平城之饑,七日不食,天下歌之,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故乃遣劉敬奉金千斤,以結和親,至今為五世利。孝文皇帝又嘗壹擁天下之精兵聚之廣武常溪,然終無尺寸之功,而天下黔首無不憂者。孝文寤於兵之不可宿,故複合和親之約。此二聖之跡,足以為效矣。臣竊以為勿擊便。」

  恢曰:「不然。臣聞五帝不相襲禮,三王不相複樂,非故相反也,各因世宜也。且高帝身被堅執銳,蒙霧露,沐霜雪,行幾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竟數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臣故曰『擊之便』。」

  安國曰:「不然。臣聞利不十者不易業,功不百者不變常,是以古之人君謀事必就祖,發政占古語,重作事也。且自三代之盛,夷狄不與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強弗能服也,以為遠方絕地不牧之民,不足煩中國也。且匈奴,輕疾悍亟之兵也,至如□風,去如收電,畜牧為業,弧弓射獵,逐獸隨草,居處無常,難得而制。今使邊郡久廢耕織,以支胡之常事,其勢不相權也。臣故曰『勿擊便』。」

  恢曰:「不然。臣聞鳳鳥乘于風,聖人因于時。昔秦繆公都雍,地方三百里,知時宜之變,攻取西戎,辟地千里,並國十四,隴西、北地是也。及後蒙恬為秦侵胡,辟數千里,以河為竟,累石為城,樹榆為塞,匈奴不敢飲馬於河,置烽燧然後敢牧馬。夫匈奴獨可以威服,不可以仁畜也。今以中國之盛,萬倍之資,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猶以強弩射且潰之癰也,必不留行矣。若是,則北發月氏可得而臣也。臣故曰『擊之便』。」

  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饑,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眾,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且臣聞之,沖風之衰,不能起毛羽;強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縞。夫盛之有衰,猶朝之必莫也。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難以為功;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絕,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意者有它繆巧可以禽之,則臣不知也;不然,則未見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擊便』。」

  恢曰:「不然。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風過;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逃;通方之士,不可以文亂。今臣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絕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

  上曰:「善。」乃從恢議,陰使聶壹為間,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于愛信,以為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城下,視單于使者為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

  當是時,漢伏兵車騎材官三十余萬,匿馬邑旁穀中。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御史大夫安國為護軍將軍,諸將皆屬。約單于入馬邑縱兵。王恢、李息別從代主擊輜重。於是單于入塞,未至馬邑百餘裏,覺之,還去。語在《匈奴傳》。塞下傳言單于已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王恢等皆罷兵。

  上怒恢不出擊單于輜重也,恢曰:「始約為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接,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今單于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眾不敵,祗取辱。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萬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恢行千金丞相分,分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硃恢,是為匈奴報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分言告上。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為此。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猶頗可得,以尉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乃自殺。

  安國為人多大略,知足以當世取捨,而出於忠厚。貪耆財利,然所推舉皆廉士賢於己者。于梁舉壺遂、臧固,至它,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稱慕之,唯天子以為國器。安國為御史大夫五年,丞相分薨。安國行丞相事,引墮車,蹇。上欲用安國為丞相,使使視,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澤為丞相。安國病免,數月,愈,複為中尉。歲余,徒為衛尉。而將軍衛青等擊匈奴,破龍城。明年,匈奴大入邊。語在《青傳》。

  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捕生口虜,言匈奴遠去。即上言方佃作時,請且罷屯。罷屯月餘,匈奴大入上谷、漁陽。安國壁乃有七百餘人,出與戰,安國傷,入壁。匈奴虜略千餘人及畜產去。上怒,使使責讓安國。徙益東,屯右北平。是時,虜言當入東方。

  安國始為御史大夫及護軍,後稍下遷。新壯將軍衛青等有功,益貴。安國既斥疏,將屯又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罷歸,乃益東徙,意忽忽不樂,數月,病嘔血死。

  壺遂與太史遷等定漢律曆,官至詹事,其人深中篤行君子。上方倚欲以為相,會其病卒。

  贊曰:「竇嬰、田分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時決策,而各名顯,並位卿相,大業定矣。然嬰不知時變,夫亡術而不遜,分負貴而驕溢。凶德參會,待時而發,藉福區區其間,惡能救斯敗哉!以韓安國之見器,臨其摯而顛墜,陵夷以憂死,遇合有命,悲夫!若王恢為兵首而受其咎,豈命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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