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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 卷四十九

更新时间:2021-01-23 16:22:48

  詔策曰「直言極諫」,愚臣竊以五伯之臣明之。臣聞五伯不及其臣,故屬之以國,任之以事。五伯之佐之為人臣也,察身而不敢誣,奉法令不容私,盡心力不敢矜,遭患難不避死,見賢不居其上,受祿不過其量,不以亡能居尊顯之位。自行若此,可謂方正之士矣。其立法也,非以苦民傷眾而為之機陷也,以之興利除害,尊主安民而救暴亂也。其行賞也,非虛取民財妄予人也,以勸天下之忠孝而明其功也。故功多者賞厚,功少者賞薄。如此,斂民財以顧其功,而民不恨者,知與而安己也。其行罰也,非以忿怒妄誅而從暴心也,以禁天下不忠不孝而害國者也。故罪大者罰重,罪小者罰輕。如此,民雖伏罪至死而不怨者,知罪罰之至,自取之也。立法若此,可謂平正之吏矣。法之逆者,請而更之,不以傷民;主行之暴者,逆而複之,不以傷國。救主之失,補主之過,揚主之美,明主之功,使主內亡邪辟之行,外亡騫汙之名。事君若此,可謂直言極諫之士矣。此五伯之所以德匡天下,威正諸侯,功業甚美,名聲章明。舉天下之賢主,五伯與焉,此身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極諫補其不逮之功也。今陛下人民之眾,威武之重,德惠之厚,令行禁止之勢,萬萬于五伯,而賜愚臣策曰「匡朕之不逮」,愚臣何足以識陛下之高明而奉承之!

  詔策曰「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愚臣竊以秦事明之。臣聞秦始並天下之時,其主不及三王,而臣不及其佐,然功力不遲者,何也?地形便,山川利,財用足,民利戰。其所與並者六國,六國者,臣主皆不肖,謀不輯,民不用,故當此之時,秦最富強。夫國富強而鄰國亂者,帝王之資也,故秦能兼六國,立為天子。當此之時,三王之功不能進焉。及其末塗之衰也,任不肖而信讒賊;宮室過度,耆欲亡極,民力罷盡,賦斂不節;矜奮自賢,群臣恐諛,驕溢縱恣,不顧患禍;妄賞以隨喜意,妄誅以快怒心,法令煩□,刑罰暴酷,輕絕人命,身自射殺;天下寒心,莫安其處。奸邪之吏,乘其亂法,以成其威,獄官主斷,生殺自恣。上下瓦解,各自為制。秦始亂之時,吏之所先侵者,貧人賤民也;至其中節,所侵者富人吏家也;及其末塗,所侵者宗室大臣也。是故親疏皆危,外內鹹怨,離散逋逃,人有走心。陳勝先倡,天下大潰,絕祀亡世,為異姓福。此吏不平,政不宣,民不寧之禍也。今陛下配天象地,覆露萬民,絕秦之跡,除其亂法;躬親本事,廢去淫末;除苛解嬈,寬大愛人;肉刑不用,罪人亡帑;非謗不治,鑄錢者除;通關去塞,不孽諸侯;賓禮長老,愛恤少孤;罪人有期,後宮出嫁;尊賜孝悌,農民不租;明詔軍師,愛士大夫;求進方正,廢退奸邪;除去陰刑,害民者誅;憂勞百姓,列侯就都;親耕節用,視民不奢。所為天下興利除害,變法易故,以安海內者,大功數十,皆上世之所難及,陛下行之,道純德厚,元元之民幸矣。

  詔策曰「永惟朕之不德」,愚臣不足以當之。

  詔策曰「悉陳其志,毋有所隱」,愚臣竊以五帝之賢臣明之。臣聞五帝其臣莫能及,則自親之;三王臣主俱賢,則共憂之;五伯不及其臣,則任使之。此所以神明不遺,而賢聖不廢也,故各當其世而立功德焉。傳曰「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待,能明其世者謂之天子」,此之謂也。竊聞戰不勝者易其地,民貧窮者變其業。今以陛下神明德厚,資財不下五帝,臨制天下,至今十有六年,民不益富,盜賊不衰,邊境未安,其所以然,意者陛下未之躬親,而待群臣也。今執事之臣皆天下之選已,然莫能望陛下清光,譬之猶五帝之佐也。陛下不自躬親,而待不望清光之臣,臣竊恐神明之遺也。日損一日,歲亡一歲,日月益暮,盛德不及究於天下,以傳萬世,愚臣不自度量,竊為陛下惜之。昧死上狂惑草茅之愚,臣言惟陛下財擇。

  時,賈誼已死,對策者百餘人,唯錯為高第,繇是遷中大夫。錯又言宜削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書凡三十篇。孝文雖不盡聽,然奇其材。當是時,太子善錯計策,爰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

  景帝即位,以錯為內史。錯數請間言事,輒聽,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傷。內史府居太上廟□中,門東出,不便,錯乃穿門南出,鑿廟C82D垣。丞相大怒,欲因此過為奏請誅錯。錯聞之,即請間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錯擅鑿廟垣為門,請下廷尉誅。上曰:「此非廟垣,乃□中垣,不致於法。」丞相謝。罷朝,因怒謂長史曰:「吾當先斬以聞,乃先請,固誤。」丞相遂發病死。錯以此愈貴。

  遷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支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雜議,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繇此與錯有隙。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嘩。錯父聞之,從潁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為也?」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

  後十余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上與錯議出軍事,錯欲令上自將兵,而身居守。會竇嬰言爰盎,詔召入見,上方與錯調兵食。上問盎曰:「君嘗為吳相,知吳臣田祿伯為人乎?今吳、楚反,於公意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上曰:「吳王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豪桀,白頭舉事,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其無能為也?」盎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亦且輔而為誼,不反矣。吳所誘,皆亡賴子弟,亡命鑄錢奸人,故相誘以亂。」錯曰:「盎策之善。」上問曰:「計安出?」盎對曰:「願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錯。錯趨避東箱,甚恨。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為西共誅錯,複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複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於是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謝天下。」盎曰:「愚計出此,唯上孰計之。」乃拜盎為泰常,密裝治行。

  後十余日,丞相青翟、中尉嘉、廷慰歐劾奏錯曰:「吳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廟,天下所當共誅。今御史大夫錯議曰:『兵數百萬,獨屬群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出臨兵,使錯居守。徐、僮之旁吳所未下者可以予吳。』錯不稱陛下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吳,亡臣子禮,大逆無道。錯當要斬,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臣請論如法。」制曰:「可。」錯殊不知。乃使中尉召錯,紿載行市。錯衣朝衣,斬東市。

  錯已死,謁者僕射鄧公為校尉,擊吳、楚為將。還,上書言軍事,見上。上問曰:「道軍所來,聞晁錯死,吳、楚罷不?」鄧公曰:「吳為反數十歲矣,發怒削地,以誅錯為名,其意不在錯也。且臣怒天下之士箝口不敢複言矣。」上曰:「何哉?」鄧公曰:「夫晁錯患諸侯強大不可制,故請削之,以尊京師,萬世之利也。計畫始行,卒受大戮,內杜忠臣之口,外為諸侯報仇,臣竊為陛下不取也。」於是景帝喟然長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乃拜鄧公為城陽中尉。

  鄧公,成固人也,多奇計。建元年中,上招賢良,公卿言鄧先。鄧先時免,起家為九卿。一年,複謝病免歸。其子章,以修黃、老言顯諸公間。

  贊曰:爰盎雖不好學,亦善傅會,仁心為質,引義慷慨。遭孝文初立,資適逢世。時已變易,及吳壹說,果於用辯,身亦不遂。晁錯銳于為國遠慮,而不見身害。其父睹之,經於溝瀆,亡益救敗,不如趙母指括,以全其宗。悲夫!錯雖不終,世哀其忠。故論其施行之語著於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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