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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 卷四十九

更新时间:2021-01-23 16:22:48

【爰盎晁錯傳第十九】

  爰盎字絲。其父楚人也,故為群盜,徙安陵。高後時,盎為呂祿舍人。孝文即位,盎兄噲任盎為郎中。

  絳侯為丞相,朝罷趨出,意得甚。上禮之恭,常目送之。盎進曰:「丞相何如人也?」上曰:「社稷臣。」盎曰:「絳侯所謂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與在,主亡與亡。方呂後時,諸呂用事,擅相王,劉氏不絕如帶。是時絳侯為太尉,本兵柄,弗能正。呂後崩,大臣相與共誅諸呂,太尉主兵,適會其成功,所謂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驕主色,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為陛下弗取也。」後朝,上益莊,丞相益畏。已而絳侯望盎曰:「吾與汝兄善,今兒乃毀我!」盎遂不謝。及絳侯就國,人上書告以為反,征系請室,諸公莫敢為言,唯盎明絳侯無罪。絳侯得釋,盎頗有力。絳侯乃大與盎結交。

  淮南厲王朝,殺辟陽侯,居處驕甚。盎諫曰:「諸侯太驕必生患,可適削地。」上弗許。淮南王益橫。謀反發覺,上征淮南王,遷之蜀,檻車傳送。盎時為中郎將,諫曰:「陛下素驕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淮南王為人剛,有如遇霜露行道死,陛下竟為以天下大弗能容,有殺弟名,奈何?」上不聽,遂行之。淮南王至雍,病死。聞,上輟食,哭甚哀。盎入,頓首請罪。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盎曰:「上自寬,此往事,豈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行三,此不足以毀名。」上曰:「吾高世三者何事?」盎曰:「陛下居代時,太后嘗病,三年,陛下不交睫解衣,湯藥非陛下口所嘗弗進。夫曾參以布衣猶難之,今陛下親以王者修之,過曾參遠矣。諸呂用事,大臣顓制,然陛下從代乘六乘傳,馳不測淵,雖賁、育之勇不及陛下。陛下至代邸,西鄉讓天子者三,南鄉讓天子者再。夫許由一讓,陛下五以天下讓,過許由四矣。且陛下遷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過,有司宿衛不謹,故病死。」於是上乃解,盎繇此名重朝廷。

  盎常引大體慷慨。宦者趙談以數幸,常害盎,盎患之。盎兄子種為常侍騎,諫盎曰:「君眾辱之,後雖惡君,上不復信。」於是上朝東宮,趙談驂乘,盎伏車前曰:「臣聞天子所與共六尺輿者,皆天下豪英。今漢雖乏人,陛下獨奈何與刀鋸之餘共載!」於是上笑,下趙談。談泣下車。

  上從霸陵上,欲西馳下峻阪,盎攬轡。上曰:「將軍怯邪?」盎言曰:「臣聞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聖主不乘危,不僥倖。今陛下聘六飛,馳不測山,有如馬驚車敗,陛下縱自輕,奈高廟、太后何?」上乃止。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從。其在禁中,常同坐。及坐,郎署長布席,盎引卻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起,起。盎因前說曰:「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陛下既以立後,慎夫人乃妾,妾、主豈可以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則厚賜之。陛下所以為慎夫人,適所以禍之也。獨不見『人豕』乎?」於是上乃說,入語慎夫人。慎夫人賜盎金五十斤。

  然盎亦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中。調為隴西都尉,仁愛士卒,士卒皆爭為死。遷齊相,徒為吳相。辭行,種謂盎曰:「吳王驕日久,國多奸,今絲欲刻治,彼不上書告君,則利劍刺君矣。南方卑濕,絲能日飲,亡何,說王毋反而已。如此幸得脫。」盎用種之計,吳王厚遇盎。

  盎告歸,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車拜謁,丞相從車上謝。盎還,愧其吏,乃之丞相舍上謁,求見丞相。丞相良久乃見。因跪曰:「願請間。」丞相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與長史掾議之,吾且奏之;則私,吾不受私語。」盎即起說曰:「君為相,自度孰與陳平、絳侯?」丞相曰:「不如。」盎曰:「善,君自謂弗如。夫陳平、絳侯輔翼高帝,定天下,為將相,而誅諸呂,存劉氏;君乃為材官蹶張,遷為隊帥,積功至淮陽守,非有奇計攻城野戰之功。且陛下從代來,每朝,郎官者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其言不可用,置之;言可采,未嘗不稱善。何也?欲以致天下賢英士大夫,日聞所不聞,以益聖。而君自閉箝天下之口,而日益愚。夫以聖主責愚相,君受禍不久矣。」丞相乃再拜曰:「嘉鄙人,乃不知,將軍幸教。」引與入坐,為上客。

  盎素不好晁錯,錯所居坐,盎輒避;盎所居坐,錯亦避:兩人未嘗同堂語。及孝景即位,晁錯為御史大夫,使吏案盎受吳王財物,抵罪,詔赦以為庶人。吳、楚反聞,錯謂丞史曰:「爰盎多受吳王金錢,專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請治盎,宜知其計謀。」丞史曰:「事未發,治之有絕。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謀。」錯猶與未決。人有告盎,盎恐,夜見竇嬰,為言吳所以反,願至前,口對狀。嬰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見,竟言吳所以反,獨急斬錯以謝吳,吳可罷。上拜盎為泰常,竇嬰為大將軍。兩人素相善。是時,諸陵長安中賢大夫爭附兩人。車騎隨者日數百乘。

  及晁錯已誅,盎以泰常使吳。吳王欲使將,不肯。欲殺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圍守盎軍中。初,盎為吳相時,從史盜私盎侍兒。盎知之,弗泄,遇之如故。人有告從史,「君知女與侍者通」,乃亡去。盎驅自追之,遂以侍者賜之,複為從史。及盎使吳見守,從史適在守盎校為司馬,乃悉以其裝齎買二石醇醪,會天寒,士卒饑渴,飲醉西南陬卒,卒皆臥。司馬夜引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吳王期旦日斬君。」盎弗信,曰:「何為者?」司馬曰:「臣故為君從史盜侍兒者也。」盎乃驚,謝曰:「公幸有親,吾不足累公。」司馬曰:「君疵去,臣亦且亡,辟吾親,君何患!」乃以刀決帳,道從醉卒直出。司馬與分背。盎解節旄懷之,屐步行七十裏,明,見梁騎,馳去,遂歸報。

  吳、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陸侯禮為楚王,以盎為楚相。嘗上書,不用。盎病免家居,與閭裏浮湛,相隨行鬥雞走狗。雒陽劇孟嘗過盎,盎善待之。安陵富人有謂盎曰:「吾聞劇孟博徒,將軍何自通之?」盎曰:「劇孟雖博徒,然母死,客送喪車千餘乘,此亦有過人者。且緩急人所有。夫一旦叩門,不以親為解,不以在亡為辭,天下所望者,獨季心、劇孟。今公陽從數騎,一旦有緩急,寧足恃乎!」遂罵富人,弗與通。諸公聞之,皆多盎。

  盎雖居家,景帝時時使人問籌策。梁王欲求為嗣,盎進說,其後語塞。梁王以此怨盎,使人刺盎。刺者至關中,問盎,稱之皆不容口。乃見盎曰:「臣受梁王金刺君,君長者,不忍刺君。然後刺者十余曹,備之!」盎心不樂,家多怪,乃之□生所問占。還,梁刺客後曹果遮刺殺盎安陵郭門外。

  晁錯,潁川人也。學申、商刑名于軹張恢生所,與雒陽宋孟及劉帶同師。以文學為太常掌故。

  錯為人峭直刻深。孝文時,天下亡治《尚書》者,獨聞齊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書》,年九十餘,老不可征。乃詔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錯受《尚書》伏生所,還,因上書稱說。詔以為太子舍人,門大夫,遷博士。又上書言:「人主所以尊顯功名揚于萬世之後者,以知術數也。故人主知所以臨制臣下而治其眾,則群臣畏服矣;知所以聽言受事,則不欺蔽矣;知所以安利萬民,則海內必從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則臣子之行備矣:此四者,臣竊為皇太子急之。人臣之議或曰皇太子亡以知事為也,臣之愚,誠以為不然。竊觀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廟而劫殺於其臣者,皆不知術數者也。皇太子所讀書多矣,而未深知術數者,不問書說也。夫多誦而不知其說,所謂勞苦而不為功。臣竊觀皇太子材智高奇,馭射技藝過人絕遠,然於術數未有所守者,以陛下為心也。竊願陛下幸擇聖人之術可用今世者,以賜皇太子,因時使太子陳明于前。唯陛下裁察。」上善之,於是拜錯為太子家令。以其辯得幸太子,太子家號曰「智囊」。

  是時匈奴強,數寇邊,上發兵以禦之。錯上言兵事,曰:

  臣聞漢興以來,胡虜數入邊地,小入則小利,大入則大利;高後時再入隴西,攻城屠邑,驅略畜產;其後複入隴西,殺吏卒,大寇盜。竊聞戰勝之威,民氣百倍;敗兵之卒,沒世不復。自高後以來,隴西三困於匈奴矣,民氣破傷,亡有勝意。今茲隴西之吏,賴社稷之神靈,奉陛下之明詔,和輯士卒,底厲其節,起破傷之民以當乘勝之匈奴,用少擊眾,殺一王,敗其眾而大有利。非隴西之民有勇怯,乃將吏之制巧拙異也。故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心。」繇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不可不擇也。

  臣又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兵法曰:丈五之溝,漸車之水,山林積石,經川丘阜,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車騎二不當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屬,平原廣野,此車騎之地,步兵十不當一。平陵相遠,川穀居間,仰高臨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當一。兩陳相近,平地淺草,可前可後,此長戟之地也,劍楯三不當一。萑葦竹蕭,草木蒙蘢,枝葉茂接,此矛鋋之地也,長戟二不當一。曲道相伏,險厄相薄,此劍楯之地也,弓弩三不當一。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精,動靜不集,趨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後解,與金鼓之指相失,此不習勤卒之過也,百不當十。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亡矢同;中不能入,與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也,五不當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以其主矛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予敵也。四者,兵之至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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