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籍死,上置酒對眾折隨何曰:「腐儒!為天下安用腐儒哉!」隨何跪曰:「夫陛下引兵攻彭城,楚王未去齊也,陛下發步卒五萬人、騎五千,能以取淮南乎?」曰:「不能。」隨何曰:「陛下使何與二十人使淮南,如陛下之意,是何之功賢于步卒數萬、騎五千也。然陛下謂何『腐儒』,『為天下安用腐儒』,何也?」上曰:「吾方圖子之功。」乃以隨何為護軍中尉。布遂剖符為淮南王,都六,九江、廬江、衡山、豫章郡皆屬焉。
六年,朝陳。七年,朝雒陽。九年,朝長安。
十一年,高後誅淮陰侯,布因心恐。夏,漢誅梁王彭越,盛其醢以遍賜諸侯。至淮南,淮南王方獵,見醢,因大恐,陰令人部聚兵,候伺帝郡警急。
布有所幸姬病,就醫。醫家與中大夫賁赫對門,赫乃厚饋遺,從姬飲醫家。姬侍王,從容語次,譽赫長者也。王怒曰:「女安從知之?」具道,王疑與亂。赫恐,稱病。王愈怒,欲捕赫。赫上變事,乘傳詣長字。布使人追,不及。赫至,上變。言「布謀反有端,可先未發誅也」。上以其書語蕭相國,蕭相國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誣之。請系赫,使人微驗淮南王。」布見赫以罪亡上變,已疑其言國陰事,漢使又來,頗有所驗,遂族赫家,發兵反。
反書聞,上乃赦赫,以為將軍。召諸侯問:「布反,為之奈何?」皆曰:「發兵坑豎子耳,何能為!」汝陰侯滕公以問其客薛公,薛公曰:「是固當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貴之,南面而立萬乘之主,其反何也?」薛公曰:「前年殺彭越,往年殺韓信,三人皆同功一體之人也。自疑禍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曰:「臣客故楚令尹薛公,其人有籌策,可問。」上乃見問薛公,對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於上計,山東非漢之有也;出於中計,勝負之數未可知也;出於下計,陛下安枕而臥矣。」上曰:「何謂上計?」薛公對曰:「東取吳,西取楚,並齊取魯,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山東非漢之有也。」「何謂中計?」「東取吳,西取楚,並韓取魏,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勝敗之數未可知也。」「何謂下計?」「東取吳,西取下蔡,歸重於越,身歸長沙,陛下字枕而臥,漢無事矣。」上曰:「是計將字出?」薛公曰:「出下計」。上曰:「胡為廢上計而出下計?」薛公曰:「布故驪山之徒也,致萬乘之主,此皆為身,不顧後為百姓萬世慮者也,故出下計。」上曰:「善。」封薛公千戶。遂發兵自將東擊布。
布之初反,謂其將曰:「上老矣,厭兵,必不能來。使諸將,諸將獨患淮陰、彭越,今已死,餘不足畏。」故遂反。果如薛公揣之,東擊荊,荊王劉賈走死富陵。盡劫其兵,度淮擊楚。楚發兵與戰徐、僮間,為三軍,欲以相救為奇。或說楚將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諸侯自戰其地為散地。今別為三,彼敗吾一,餘皆走,安能相救!」不聽。布果破其一軍,二軍散走。遂西,與上兵遇蘄西,會□。布兵精甚,上乃壁庸城,望布軍置陳如項籍軍。上惡之,與布相望見,隃謂布「何苦而反?」布曰:「欲為帝耳。」上怒駡之,遂戰,破布軍。布走度淮,數止戰,不利,與百餘人走江南。布舊與番君婚,故長沙哀王使人誘布,偽與俱亡走越,布信而隨至番陽。番陽人殺布茲鄉,遂滅之。封賁赫為列侯,將率封者六人。
盧綰,豐人也,與高祖同裏。綰親與高祖太上皇相愛,及生男,高祖、綰同日生,裏中持羊、酒賀兩家。及高祖、綰壯,學書,又相愛也。裏中嘉兩家親相愛,生子同日,壯又相愛,複賀羊、酒。高祖為布衣時,有吏事避宅,綰常隨上下。及高祖初起沛,綰以客從,入漢為將軍,常侍中。從東擊項籍,以太尉常從,出入臥內,衣被食飲賞賜,群臣莫敢望。雖蕭、曹等,特以事見禮,至其親幸,莫及綰者。封為長安侯。長安,故咸陽也。
項籍死,使綰別將,與劉賈擊臨江王共尉,還,從擊燕王臧荼,皆破平。時諸侯非劉氏而王者七人。上欲王綰,為群臣觖望。及虜觖望。乃下詔,詔諸將相列侯擇群臣有功者以為燕王。群臣知上欲王綰,皆曰:「太尉長安侯盧綰常從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上乃立綰為燕王。諸侯得幸莫如燕王者。綰立六年,以陳豨事見疑而敗。
豨者,宛句人也,不知始所以得從。及韓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還,豨以郎中封為列侯,以趙相國將監趙、代邊,邊兵皆屬焉。豨少時,常稱慕魏公子,及將守邊,招致賓客。常告過趙,賓客隨之者千餘乘,邯鄲官舍皆滿。豨所以待客,如布衣交,皆出客下。趙相周昌乃求入見上,具言豨賓客盛,擅兵於外,恐有變。上令人複案豨客民代者諸為不法事,多連引豨。豨恐,陰令客通使王黃、曼丘臣所。漢十年秋,太上皇崩,上因是召豨。豨稱病,遂與王黃等反,自立為代王,劫略趙、代。上聞,乃赦吏民為豨所詿誤劫略者。上自擊豨,破之。語在《高紀》。
初,上如邯鄲擊豨,燕王綰亦擊其東北。豨使王黃求救匈奴,綰亦使其臣張勝使匈奴,言豨等軍破。勝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亡在胡,見勝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習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諸侯數反,兵連不決也。今公為燕欲急滅豨等,豨等已盡,次亦至燕,公等亦且為虜矣。公何不令燕且緩豨,而與胡連和?事寬,得長王燕,即有漢急,可以安國。」勝以為然,乃私令匈奴兵擊燕。綰疑勝與胡反,上書請族勝。勝還報,具道所以為者。綰寤,乃詐論他人,以脫勝家屬,使得為匈奴間。而陰使范齊之豨所,欲令久連兵毋決。漢既斬豨,其裨將降,言燕王綰使范齊通計謀豨所。上使使召綰,綰稱病。又使辟陽侯審食其、御史大夫趙堯往迎綰,因驗問其左右。綰愈恐,閟匿,謂其幸臣曰:「非劉氏而王者,獨我與長沙耳。往年漢族淮陰,誅彭越,皆呂後計。今上病,屬任呂後。呂後婦人,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乃稱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語頗泄,辟陽侯聞之,歸具報,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張勝亡在匈奴,為燕使。於是上曰:「綰果反矣!」使樊噲擊綰。綰悉將其宮人家屬,騎數千,居長城下候伺,幸上病癒,自入謝。高祖崩,綰遂將其眾亡入匈奴,匈奴以為東胡盧王。為蠻夷所侵奪,常思複歸。居歲余,死胡中。
高後時,綰妻與其子亡降,會高後病,不能見,舍燕邸,為欲置酒見之。高後竟崩,綰妻亦病死。
孝景帝時,綰孫它人以東胡王降,封為惡谷侯。傳至曾孫,有罪,國除。
吳芮,秦時番陽令也,甚得江湖間民心,號曰番君。天下之初叛秦也,黥布歸芮,芮妻之,因率越人舉兵以應諸侯。沛公攻南陽,乃遇芮之將梅□,與偕攻析、酈,降之。及項羽相王,以芮率百越佐諸侯,從入關,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其將梅□功多,封十萬戶,為列侯。項籍死,上以□有功,從入武關,故德芮,徙為長沙王,都臨湘,一年薨,諡曰文王,子成王臣嗣。薨,子哀王回嗣。薨,子共王右嗣。薨,子靖王差嗣。孝文後七年薨,無子,國除。初,文王芮,高祖賢之,制詔禦史:「長沙王忠,其定著令。」至孝惠、高後時,封芮庶子二人為列侯,傳國數世絕。
贊曰:昔高祖定天下,功臣異姓而王者八國。張耳、吳芮、彭越、黥布、臧荼、盧綰與兩韓信,皆徼一時之權變,以詐力成功,鹹得裂土,南面稱孤。見疑強大,懷不自安,事窮勢迫,卒謀叛逆,終於滅亡。張耳以智全,至子亦失國。唯吳芮之起,不失正道,故能傳號五世,以無嗣絕,慶流支庶。有以矣夫,著於甲令而稱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