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怀帝时,辽东太守庞本私憾东夷校尉李臻,鲜卑索连、木津等,为臻兴义,实因而为乱,遂攻陷诸将。大单于慕容廆之长子翰言于廆曰:“臣闻:求诸侯莫如勤王。自古有为之君靡不杖此以成事业者也。今连、津跋扈,王师覆败,苍生屠脍,岂甚此乎?竖子外以庞本为名,内实幸而为寇,辽东倾没垂已二周,中原兵乱,州师屡败,勤王杖义,此其时也!单于宜明九伐之威,救倒悬之命,数连、津之罪,合义兵以诛之。上则兴复辽邦,下则并吞二部,忠义彰于本朝,私利归于我国。此则吾鸿渐之始也,终可以得志于诸侯。”廆善之,遂戒严讨连、津,斩之,立辽东郡。
(议曰:古人称始祸者死,谓首乱先唱。被奸雄不逞之辈,外托义兵以除逆节,内包凶悖,因兹而起,皆勤王助顺、用时取权,瘣之谓矣。)
后秦秦王苻生杀害忠良,秦人度于一时,如过百日。权翼乃说东海王坚曰:“今主上昏虐,天下离心。有德者昌,无德受殃,天之道也。”一旦有风尘之变,非君王而谁?神器业重,不可令他人取之。愿君王行汤武之事,以从民心。”坚然之,引为谋主,遂废生,立坚为秦王。
(议曰《传》云:“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仲虺曰:“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时乂。有夏昏德,民坠涂炭。惟王弗迩声色,弗殖货利。推亡固存,邦乃其昌。殖有礼,覆昏暴。钦崇天道,永保天命。”许芝曰:“《春秋传》云:周公何以不之鲁?盖以为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受命而王。”京房作《易传》曰:“王者主之,恶者去之,弱者夺之。易姓改代,天命无常。人谋鬼谋,百姓与能。”
由此观之,苻坚自立而废生,此圣人达节,以天下为度者也。)
宋孔熙先者,广州刺史默之子也,有奸才,善占星气,言:“江州分野出天子,上当见弒于骨肉。”及大将军彭城王义康幽于安城郡,熙先谓为其人也,遂说王詹事范晔曰:“先君昔去广州,朝谤纷纭,藉大将军深相救解,得免艰危。曩受遗命,以死报德。今主上昏僻,殆天所弃。大将军英断聪敏,人神相属,失职南垂,天下愤怨。今人情骚动,星文舛错,时至则不可拒,此之谓乎?若顺天人之心,收慕义之士,内连宠戚,外结英豪,潜图构于表里,疾雷奋于肘腋,然后诛除异义,崇奉明圣,因人之望,以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小人维以七尺之躯,三寸之舌,立功立事而归诸君子。丈人谓为何如?”晔甚愕然。
熙先重曰:“昔毛琢竭节,不容于魏武;张温毕议,见逐于孙权。彼二人者,国之信臣,时之俊乂,岂疵瑕暴露,言行玷缺,然后至于祸哉?皆以廉直劲正,困于邪枉;高行妙节,不得久容。丈人之于本朝,不深于二主,人间雅誉,有过于两臣。谗夫侧目,为日久矣。比肩竞逐,庸可遂乎!殷铁一言,而刘班碎首;彭城斥遂,徐童见疑。彼岂父母之雠,万代之怨?寻戈拔棘,自幼而然,所争不过荣名、势利、先后之间耳。及其末也,唯恐陷之不深,发之不早。戮及百口,犹曰不厌。是岂书籍远事可为寒心悼栗者也!今建大勋,奉贤哲,图难于易,以安易危,比之泰山而去累卵,何苦不就?且崇树圣明,至德也;身享宰相,大业也;授命幽居,鸿名也;比迹伊、周,美号也。若夫至德、大业、鸿名、美号,三王五霸所以覆军杀将而争之也。一朝包括,不亦可乎?又有迩于此者,愚则未敢道。”晔曰:“何谓?”熙先曰:“丈人奕叶清华,而不得连姻帝室,国家作禽兽相处,丈人曾未耻之?”晔门无内行,故熙先以此为激。晔默然,自是情好遂密,阴谋构矣。熙先专为谋主,事露皆伏诛。
(裴子野曰:“夫有逸群之才,必思冲天之举;据盖俗之量,则暗常均之下。其能导之以道,将之以识,作而不失于义,行而无犯于礼,殆难为乎!若晔等忸志而贪权,矜才以徇逆,天方无衅,以欲干时。及罪暴刑行,父子相哭,累叶风素,一朝而殒。所谓智能翻为亡身之具。心逆而险,此之谓乎?”)
周大将军郭荣奉使诣隋高祖(高祖杨坚时为定州),高祖谓荣曰:“吾雅尚山水,不好缨绂,过藉时来,遂叨名位。愿以侯归第,以保余年,何如?”荣对曰:“今主上无道,人怀危惧,天命不常,能者代有。明公德高西伯,望极国华,方据六合,以慰黎庶,反效童儿女子投坑落阱之言耶!”高祖大惊曰:“勿妄言,族矣。”及高祖作相,笑谓荣曰:“前言果中。”后竟代周室。
(议曰:昔武王至殷,将战,纣之卒甚盛。武王惧曰:“夫天下以纣为大,以周为细;以纣为众,以周为寡;以周为弱,以纣为强;以周为危,以纣为安;以周为诸侯,以纣为天子。以此五短,击彼五长,其可以济功成事乎?”太公曰:“王无恐且惧。所谓大者,尽得天下之人;所谓众者,尽得天下之众;所谓强者,尽用天下之力;所谓安者,能得天下之欲;所谓天子者,天下相爱如父如子,此之谓天子。今日之为天下除残去贼也。周虽细,曾残贼一人不当乎?”武王大喜,曰:“何谓残贼?”太公曰:“收天下珠玉、美女、金银、彩帛,藏之不休,此谓残也;收暴虐之吏,杀无罪之人,非以法度,此谓贼也。”
由此言之,苟为残贼之行,虽大,亡也。故知王者之势,不在众寡。有自来矣。)
隋高祖崩,葬于太陵。初疾也,玺书征汉王谅(谅时镇并州)。谅闻高祖崩,流言杨素篡位,大惧,以为诈也。发兵自守,阴谋为乱,南袭蒲州,取之(谅初反也,王颇说谅曰:“王之将吏家属,尽在关西,若用此等,即宜长驱深入,直据京师,所谓疾雷不及掩耳。若但欲割据旧齐之地,宜任东人。”谅不从其言,故败也。)。司马参军裴文安说谅曰:“兵以拙速,不闻巧迟。今梓宫尚在仁寿,比其征兵东进,动移旬朔。若骁勇万骑,卷甲宵行,直指长安,不盈十日,不逞之徒,擢授高位,付以心膂,共守京城,则山东府县非彼之有。然后大王鼓行而西,声势一接,天下可指麾而定也。”谅不从,乃亲率大军,屯于并、介之间。上闻之大惧,召贺若弼议之。弼曰:“汉王,先帝之子,陛下之弟。居连率之重,总方岳之任,声名震响,为天下所服,其举事毕矣。然而进取之策有三:长驱入关,直据京师,西拒六军,东收山东,上策也。如是,则天下未可量。顿大军于蒲州,使五千骑闭潼关,复齐旧境,据而都之,中策也。如是,以力争(议曰:齐旧境,谓北齐时境土也,非今青州之齐也。)。若亲居太原,徒遣其将来,下策也。如是,成擒耳。”上曰:“公试为朕筹之,计将何出?”弼曰:“萧摩诃,亡国之将,不可与图大事。裴文安,少年虽贤,不被任用。余皆群小,顾恋妻孥,苟求自安,不能远涉。必遣军来攻蒲州,亲居太原,为之窟穴。臣以为必出下策。”果如弼所筹。乃以杨素为将,破之。
(议曰:初,汉王阴谋为乱,声言讨素。司马皇甫诞谏曰:“大隋据有天下二十余载,兆庶乂安,难以摇动,一矣;万姓厌乱,人思安乐,虽舜、禹更生,其望未从,二矣;太子聪明神武,名应图谶,素曾不得捧毂,庸敢生心,三矣;方今诸侯王列守州郡,表里相制,势不可举,四矣。以兹四固,镇临天下,得兴祸乱,未之前闻也。”汉王不从,故败。
由此观之,天下无思乱之心,土崩之衅,虽有吴、楚之众,犹不能成,而况于幺么乎?故先王貊其德音,勤恤民隐者,盖为是也。)
隋炀帝亲御六军伐高丽,礼部尚书楚国公杨玄感据黎阳反。李密说玄感曰:“天子远征辽左,地去幽州,悬隔千里,南有巨海之限,北有胡戎之患,中间一道,理极艰危。今公拥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蓟,直扼其喉。前有高丽,退无归路,不过旬日,赍粮必尽,举麾一召,其众自降,不战而克,计之上也(一本云:今车驾在辽东,未闻斯举。分万余人电发,捍临渝关,绝其归路,不经一月,仓廪必竭。东拒大敌,西迫我师,进无所依,退无所据,百万之众,可使为鱼。此不战而屈人者,上策也。)。关中四塞,天府之国,有卫文升,不足为意。今若率众而入长安,天子虽还,失其襟带,据险临之,故当必克,万全之策,计之中也(一本云:自上君临天下胥怨。明公,上将之子,恩被黎元。长驱入关,中策也。)。若随近逐便,先向东都,顿兵坚城之下,胜负都未可知,此计之下也(一本云:樊子盖不达大体,奸谋雄断,据全周之地,恃甲兵之强,召之则不来,攻之则不陷。顿兵牢城之下,外无同力之师。攻洛阳,下策也。)。”玄感利洛阳宝货,曰:“公之下策,我之上策也。”遂围之。玄感失利,宵溃,王师追斩之。
(议曰:玄感之反也,太白入南斗。谚曰:“太白入南斗,天子下殿走。”由是天下持两端。故《三略》曰:“放言过之。”裴子野曰:“夫左道怪民,幻挟罔诞,足以动众,而未足以济功。”今以谚观之,左道可以动众者,信矣!故王者禁焉。)
李密乃亡,归翟让。
(议曰:太公称:“利天下者取天下,安天下者有天下,爱天下者久天下,仁天下者化天下。”《吕氏春秋》曰:“庖人调和而不敢食,故可以为庖人矣。若使庖人调和而食之,则不可为庖矣。霸王之君亦然。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故可以为霸王;若使霸王之君诛暴而私之,则亦不可为霸王矣。由是观之,夫与之为取,政之宝也。今玄感利洛阳宝货,安得霸王之事哉。)